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星河,无视了萧一脆弱的意志堤防,蛮横地冲入他的意识。那不是经过系统整理的、简洁有序的数据包,而是混杂了亿万年的尘埃、破碎的记忆片段、无法理解的庞大知识残渣、以及……某种深沉、古老、仿佛源自宇宙初开时的悲鸣与回响。
“呃啊啊——!!!”
萧一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痛苦与茫然的嘶吼。他的眼球剧烈震颤,瞳孔瞬间扩散,眼前不再是冰冷的隔离屏障,而是被无数光怪陆离、疯狂闪烁的影像和符号填满!
他“看到”了——辉煌到难以想象的城市在星海中沉浮,巨大的机械与有机体完美融合的造物在虚空中穿行,无数身着奇异服饰的“人”在进行着他无法理解的仪式或工作……
他“听到”了——庄严宏大的合唱,尖锐刺耳的警报,绝望的呼喊,以及一种冰冷、粘稠、仿佛能侵蚀一切的“杂音”在逐渐扩散……
他“感觉”到——一种庞大、温暖、如同母体般庇护一切的“秩序”网络,在某个瞬间,被从内部或外部袭来的、无法形容的“黑暗”与“混乱”狠狠撕裂!支离破碎!无数的碎片如同流星般散落在宇宙的各个角落……
在这些混乱破碎的信息中,有几个画面和感觉格外清晰,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 一个巨大的、环形的、流淌着星河般光芒的“锻造厂”结构,正被无数从虚空中蔓延而来的、暗金色与紫黑色交织的“触须”与“裂隙”包围、侵蚀、撕扯!其内部,无数光点在疯狂闪烁、抵抗,然后……逐一熄灭!
· 一艘庞大的、造型优雅而强悍的星舰,在无数碎片和爆炸的火光中,拖曳着长长的伤痕,冲入一片狂暴的亚空间乱流,舰体表面亮起最后的、代表“休眠”与“隐藏”的符文……
· 一个模糊的、无法看清面容、但散发着无法言喻的威严与悲伤的“身影”,站在某个空旷的高台上,对着无尽的黑暗星空,发出最后的、无声的呐喊,然后……化为光尘消散……
这些画面和感觉一闪即逝,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庞大、更加难以理解的、关于“奥米茄协议”条款、“恒辉”能量原理、“反污染”协议细节、各种匪夷所思的科技蓝图片段……海量的信息如同泥石流,几乎要将萧一作为“萧一”的个体意识彻底淹没、冲垮、同化!
他的身体在医疗座上剧烈抽搐,七窍开始渗出淡金色的血丝,眉心那个暗灰色的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般凸起、闪烁,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仿佛在与这信息洪流对抗的“否定”波动!
“警告!检测到‘协议碎片’载体意识遭受高强度、无筛选信息冲击!灵魂负荷严重超标!存在意识崩溃风险!”系统的声音在隔离区响起,依旧平稳,但语速加快。
“启动……紧急意识稳定协议……尝试分流信息流……”
淡蓝色的隔离屏障光芒大盛,试图形成一股反向的稳定力场,帮助萧一梳理、抵御那狂暴的信息。同时,平台上的完整“恒辉”核心也微微震动,释放出更加温和的秩序能量,试图中和信息流中的混乱与冲击。
然而,效果甚微。那信息洪流似乎并非主动攻击,而是某种被“未知信号源”强行激发的、尘封的“回廊”记忆库或底层协议发生了泄漏!源头不在萧一这里,而在回廊深处!
就在这时,萧一灵魂深处,那股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的、带着“否定”与“异质”特性的暗灰色能量,在极致的压迫和痛苦下,再次被激发!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抵抗外部的“净化”,而是在抵抗这试图将他“同化”或“撑爆”的信息洪流!
这股能量如同最顽强的礁石,在信息的狂潮中艰难地维持着他自我意识的最后一点清明。它不试图去理解、去吸收那些信息,而是以一种近乎本能的、粗暴的方式,将涌入的绝大部分信息……“排斥”、“隔绝”、“否定”掉!
如同在意识中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充满了“这不属于我”意念的堤坝!
虽然依旧有大量信息碎片渗透进来,带来剧痛和混乱,但最核心的、最庞大的、足以瞬间摧毁他意识的数据流,被这股“否定”之力强行偏转、稀释、排斥!
他眉心那暗灰色的印记,光芒越来越盛,甚至开始主动吸收、转化那些被排斥信息流边缘逸散的、混乱而无序的能量,转化为一丝丝更加精纯、更加内敛的暗灰色能量,反哺自身。
这不是有意识的操控,而是源自他灵魂最深处本质的应激反应。
与此同时,因为信息洪流的冲击和他自身能量的剧烈波动,他与手中芯片的半同步状态被强行加深了!芯片仿佛成了他与整个“回廊”底层信息网络的“接口”或者说“过滤器”,大量的、关于当前回廊状态、外部威胁、以及那个“未知信号源”的实时信息,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更加清晰地涌入他的感知!
他“看到”了——尤利西斯和格隆的身影正在一条狭窄的通道中谨慎前行,距离目标“维护单元A-3”已经不远。
他“感知”到——外部虚空中,那艘钢铁兄弟会的改装舰,已经加速到了惊人的程度,目标明确地朝着“未知信号源”的方向冲去,船首的机械爪再次开始充能,显然不怀好意!
而那个“未知信号源”……
萧一的意识,在自身“否定”能量的保护下,艰难地“延伸”出去,试图捕捉那信号的本质。
那信号……不再是模糊的波动,而是变得更加清晰,带着一种……焦急、恐惧、以及……熟悉的求救意味?!
是某种通讯?是残留的自动信标?还是……一个活着的、被困在某个地方的存在发出的呼喊?
而那熟悉感……
萧一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感觉……有点像……伊莎贝拉?!但又不太一样……更加微弱,更加混乱,还混杂了其他……同样让他感到一丝丝熟悉的波动?巴顿?还有其他“银棘”或“铁砧”小队的成员?!
难道……是二号艇或三号艇的幸存者?!他们也通过亚空间乱流,坠落在了这片区域,被困在了那个“未知信号源”所在地?!
这个猜测让萧一精神一振,但随即又被巨大的焦虑淹没。因为钢铁兄弟会的船,正冲着那里去!
必须通知尤利西斯和格隆!必须想办法救援!
然而,他现在的状态,别说救援,连维持清醒都异常艰难。信息洪流的冲击虽然被自身能量强行“否定”掉大部分,但残留的碎片和持续的冲击依旧让他头痛欲裂,意识涣散。身体更是因为之前的伤势和现在的消耗,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系统!”萧一用尽最后的力气,在意识中呼喊,“能不能……强行中断……信息流……或者……把求救信号……和钢铁兄弟会的动向……传给……尤利西斯他们?!”
“正在尝试……干扰信息源头……失败……源头权限高于本单元……无法强制中断……”
“向外部单位发送加密信息……需消耗额外能量……当前能量储备:2.1%……发送可能进一步削弱回廊基础维生及防御……”
“发!”萧一毫不犹豫。回廊的能量可以再想办法,但同伴的安危刻不容缓!
“……执行。信息编译发送中……消耗能量0.8%……”
几乎是信息发送出去的瞬间,萧一就通过芯片的链接,“感觉”到尤利西斯那边传来一丝明显的精神波动,显然是接收到了信息。
他心中稍安,但下一刻,更大的危机感袭来。
因为随着他强行调用系统能量发送信息,回廊本就微弱的能量储备再次下降,对于信息洪流的压制和对他自身维生的供应,都出现了瞬间的减弱!
那狂暴的信息流趁虚而入,再次加大了冲击力度!而他自身那“否定”能量构筑的堤坝,也因为这连续的消耗和冲击,开始出现裂痕!
“呃——!”萧一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要炸开,眼前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熄灭,被那无尽的、古老而破碎的信息彻底吞噬!
就在这意识即将沉沦的最后一刻——
他灵魂最深处,那枚暗灰色的印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仿佛能穿透一切维度与概念的璀璨光芒!这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向内坍缩、凝聚,仿佛在唤醒、或者说……“连接”着什么更深处、更本源的东西!
一个声音——并非是耳朵听到,而是直接从他存在的核心响起——平静、淡漠,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绝对”意志:
“……烦死了。”
“加班就加班,吵什么吵。”
“这些垃圾信息……也配往我脑子里塞?”
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那狂暴冲刷着萧一意识的信息洪流,如同撞上了绝对无法撼动的叹息之壁,瞬间……停滞了。
不,不仅仅是停滞。
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萧一的意识中,蛮横地、彻底地……“抹除”了存在!
那些古老辉煌的画面、破碎的知识、悲鸣与回响……如同被橡皮擦擦去的铅笔痕迹,迅速淡化、消失,连一点残渣都没留下。只剩下一种被强行“清空”后的、空荡荡的虚无感,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极致的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饱胀感”?
仿佛有什么更沉重、更本质的东西,被刚才那一下“抹除”的反作用力,或者那个声音的余韵,悄然地、更深地……烙印进了他存在的底层。
萧一最后的意识,只捕捉到这个声音的余韵和那瞬间的“抹除”感,然后便如同断电的机器,彻底陷入了最深沉的、无梦的黑暗。
隔离区内,淡蓝色的屏障缓缓稳定下来,光芒恢复如常。平台上,“恒辉”核心的震动平息。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医疗座上,萧一那彻底昏迷、脸色却异常平静的面容,以及他眉心那已经彻底隐没、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的暗灰色印记,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幻觉。
而远在通道中接收到紧急信息的尤利西斯和格隆,此刻正脸色剧变,停下了脚步。
“求救信号?钢铁兄弟会冲着那边去了?!”格隆低吼,“妈的!是伊莎贝拉她们?还是巴顿?”
“必须立刻改变计划!”尤利西斯眼神决绝,“去那个‘未知信号源’!救人!”
他们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维护单元,转身,朝着回廊深处、那个更加遥远、更加未知、此刻却牵动着所有人心弦的方向,全速前进!
一场新的、关乎同伴生死存亡的救援与遭遇战,即将在这座沉寂万古的“奥米茄”遗产内部,拉开序幕。
而昏迷中的萧一,并未知晓,在他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他所“听到”的那个声音,以及那蛮横的“抹除”,究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