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将清河镇东头的土路映得忽明忽暗,嘈杂的人声、犬吠、金属碰撞声混成一片。几乎全镇的青壮男子都被召集起来,举着火把、拿着猎叉柴刀,脸上写满紧张与不安。
李镇长站在一个磨盘上,花白胡子微微颤抖,声音却竭力保持着镇定:“王家进山采药的队伍,天黑前在北坡老林子边缘遇袭!活着跑回来的两个后生说,是狼群,领头的……是头银毛带血纹的妖狼!王腾少爷和三个护院还没出来!”
人群一阵骚动。“银毛血纹?那、那不是传说中吃了仙草才会变异的狼王吗?”
“王腾可是仙门弟子,还有护院跟着,怎么会……”
“李镇长,那妖狼凶得很,我们这些凡人进去,不是送死吗?”有人胆怯地问道。
李镇长眉头紧锁:“镇上猎户,凡有亲眷在王家队伍里的,云霞宗的仙师有令,需尽力搜救。仙师已发传讯符回宗门,但援手到来需要时间!王老爷许诺,参与搜救者,每人赏银五两!寻得……寻得少爷者,赏百两!”
重赏之下,一些胆大的猎户呼吸粗重起来。百两银子,够一家老小吃用十年。
林夜和父亲站在人群边缘。林大山看着儿子,低声道:“夜儿,你在家待着,我去。”
“爹,那妖狼不寻常。”林夜摇头,目光望向黑黢黢的山影,“我对北坡林子熟,而且……”他摸了摸怀里微微发热的玉珏,感受着丹田处那微弱却持续旋转的气旋,“我想去看看。”
林大山看着儿子沉静的眼神,忽然觉得一天之间,儿子似乎有了某种说不出的变化。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挡在身后的少年,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他看不懂的东西,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的火焰。
“太危险!”
“正是因为危险。”林夜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爹,如果山里真出了能威胁仙门弟子的东西,躲在镇上也不一定安全。不如趁人多,进去看个明白。您腿脚旧伤未愈,在家接应我。”
林大山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活着回来。”
最终,搜救队凑了二十来人,大多是胆气壮的猎户和王家剩下的几个健壮家丁,由镇上经验最老到的老猎头赵叔带队。林夜默不作声地跟在队伍末尾,背着一张父亲常用的猎弓,腰间别着柴刀。
队伍举着火把,沿着踩出来的小路深入青莽山。夜色下的山林比白天更显狰狞,树木枝桠张牙舞爪,各种夜间活动的虫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不知名鸟兽的啼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越靠近北坡,空气中的异样感越强。林夜能感觉到,怀里的玉珏温度在缓慢升高,丹田的气旋似乎也旋转得快了一丝。周围的空气里,除了草木泥土的气息,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气,以及一种极其微弱的、令人不安的躁动感。这不是五行灵气的波动,更像是一种浑浊、狂乱的能量残余。
“停!”走在最前面的赵叔忽然举起手,压低声音。火把光芒晃动,照亮了前方一片狼藉的林间空地。
折断的灌木,溅洒在树叶和泥土上的暗红色血迹,几片被撕扯下来的染血布条,还有……凌乱的、比寻常狼爪印大上一圈的足迹,深深嵌在湿软的泥土里。足迹边缘的泥土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紫色。
“是这里了!”一个王家护院声音发颤,“我们就是在这里被冲散的!”
赵叔蹲下,仔细查看足迹和周围痕迹,脸色越来越凝重:“不止一头……至少有六七头大狼。看这爪印的深度和间距,冲起来速度极快。还有这血迹……”他用刀尖挑起一点暗紫色泥土嗅了嗅,脸色一变,“有毒,或者……有邪气。”
“快看那边!”有人指着不远处一棵歪脖子老松。树干上,三道深深的爪痕几乎将树皮撕裂,爪痕边缘的木质呈现出焦黑色,仿佛被烙铁烫过。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得多大的力气?多锋利的爪子?
林夜悄悄运转起那简陋的“本源呼吸法”,意念通过玉珏暖流细微地扩散出去。在他的感知中,这片空地的“气”异常混乱、污浊,与玉珏引来的那种冰凉清透的混沌元气截然不同,充满暴戾和……饥饿。而在那片污浊气息最浓郁的地方(爪痕所在),他还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与玉珏暖流性质有些相似、却显得无比狂暴扭曲的灰色能量残余。
“这不是普通妖兽。”林夜心中凛然,“难道也跟‘混沌’有关?但为何如此暴虐?”
“找!散开些,但别离太远,互相照应!注意地上痕迹和血迹!”赵叔沉声下令,声音也有些发干。
众人分成几个小组,小心翼翼地在周围搜索。林夜主动靠近那棵有爪痕的老松。越是靠近,玉珏的温热感越明显,仿佛在提示着什么。他蹲下身,拨开树根处的枯叶腐土。
一点微弱的、暗红色的荧光映入眼帘。
那是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的、仿佛玉质般的植物碎片,边缘不规则,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断裂下来的。碎片内部,有纤细的血色纹路,正散发出极其微弱的红光和一种甜腻中带着腥气的异香。只是这香气似乎被那爪痕附着的暴虐气息压制了大半。
“血纹参的碎片?”林夜立刻想到王家强买林地的目的。这碎片上残留的气息,与玉珏感应到的那丝狂暴灰色能量,似乎有某种同源却不同性质的联系。
他刚想伸手去捡——
“嗷呜——!”
凄厉短促的狼嚎陡然从左侧密林深处传来,距离极近!紧接着是人的惊呼和惨叫,以及树木被猛烈撞击的咔嚓声!
“那边!快!”
所有人心脏骤缩,抄起武器朝声音来源冲去。林夜也一把抓起那片血纹参碎片塞入怀中(碎片入手温热,与玉珏的暖意隐隐呼应),抓起猎弓紧跟上去。
穿过一片茂密的灌木,眼前景象让所有人血液都几乎冻结。
一片较小的林间空地上,倒着两具尸体,正是王家的护院,死状极惨,几乎被撕碎。三头体型硕大、眼中冒着幽幽绿光的灰狼,正围着中间一个背靠巨石、浑身浴血的身影——正是王腾!
王腾的道袍破烂,左手无力下垂,右手紧握那柄赤红短剑,剑身光芒黯淡,他脸色惨白,嘴角溢血,气息紊乱,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他脚下,还躺着一头被斩断喉咙的灰狼尸体。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站在狼群稍后位置的那头巨狼!
它体型比普通灰狼大了近一倍,肩高几乎及人胸腹,一身银灰色的皮毛在火把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而自额头到背脊,再到四肢关节处,赫然分布着数道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凸起的狰狞纹路!它的一只前爪似乎受了伤,缠绕着淡淡的黑气,正是昨夜林夜感应到的那只。此刻,它猩红的狼目冰冷地扫过新来的人群,最后落在了被围的王腾身上,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杀意的呼噜声。
“妖狼!是那头银毛血纹的!”有人失声尖叫。
“救……救我!”王腾看到人群,尤其是看到林夜也在其中时,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嘶声喊道,“杀了这些畜生!我王家重重有赏!”
银毛妖狼似乎被王腾的喊声激怒,仰头发出一声短促的厉嚎。那三头灰狼立刻龇着獠牙,后肢蹬地,猛地扑向王腾!同时,妖狼自身也化作一道银色残影,速度快得惊人,直取王腾咽喉!
“放箭!投矛!”赵叔厉喝。
几支粗糙的箭矢和投矛射向狼群,但对皮糙肉厚的灰狼伤害有限,更无法阻挡妖狼首领。王腾咬牙,勉强举起短剑,赤红剑光再次亮起,却比之前黯淡了数倍,斩向妖狼。
眼看王腾就要毙命狼吻——
林夜动了。
他没有冲向王腾,而是脚下一蹬,身体以一种远超普通猎户的敏捷速度斜向窜出,目标直指——妖狼受伤的那只前爪!
在玉珏持续散发的温热感支撑下,丹田那微弱的气旋急速旋转,将一丝力量传递到他的四肢。他看不清妖狼闪电般的动作轨迹,但他能感知到——通过玉珏对那片污浊狂乱气息的敏锐感应,他“感觉”到了妖狼扑击时那股暴虐能量的流动,预判了它受伤前爪的落点!
时间仿佛变慢。
他松开早已搭好的弓弦。弓是寻常猎弓,箭是铁头木杆箭。但在离弦的刹那,林夜意念集中,将丹田气旋产生的一丝微弱暖流(混合了玉珏之力与混沌元气),顺着指尖灌注到了箭杆之上!
箭矢破空,发出轻微的颤鸣。没有炫目的光华,但箭尖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
“噗!”
箭矢没有射中预想的落点,因为妖狼在最后关头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微微偏头。但箭矢依旧狠狠扎进了它受伤前爪上方寸许位置的肩胛处!
“嗷——!”银毛妖狼发出一声痛苦与暴怒混合的嚎叫。预想中箭矢被坚韧狼皮弹开或浅浅刺入的场景并未出现。那支普通的铁头箭,竟深深没入了它肩胛近半!更让它惊怒的是,箭矢伤口处传来的并非单纯的刺痛,还有一种让它体内那股狂暴力量都为之凝滞、紊乱的古怪感觉!仿佛冷水浇进了滚油!
妖狼扑击的动作顿时失衡、扭曲,狠狠撞在旁边的树干上,枝叶乱颤。它猩红的狼目瞬间锁定了放箭的林夜,那目光中的暴虐几乎化为实质。
而另外三头灰狼的扑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王腾趁此机会,狼狈地翻滚躲开,又勉强挥剑逼退一头灰狼。
“攻击!别愣着!”赵叔率先反应过来,挺起猎叉冲向一头灰狼。其他人也被林夜这一箭的威势(竟能伤到妖狼)所鼓舞,呐喊着围攻上去。
混战开始。
林夜却感到一阵虚脱。刚才那一箭,几乎抽空了他丹田气旋积攒的大半力量,连玉珏传来的暖流都微弱了许多。他知道,那一箭能伤到妖狼,多半是因为箭上附着了玉珏引导的、对那狂暴能量有克制作用的混沌元气,加上射中了妖狼本就受伤、能量紊乱的区域,取了巧。
他迅速后退,再次搭箭,却不再轻易灌注元气,而是瞄准普通灰狼的眼睛、关节等薄弱处,用猎户的技巧支援众人。他的箭法本就精准,此刻心境冷静,虽无元气附加,依旧给灰狼造成了不小麻烦。
银毛妖狼甩了甩头,肩胛处的箭伤让它动作不再如电。它死死盯着林夜,又看了看在众人帮助下勉强支撑的王腾,以及那片被林夜捡走血纹参碎片的区域,眼中竟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忌惮与权衡。
“呜——!”它再次发出号令般的低吼,却不是进攻,而是撤退!
剩余两头灰狼(一头已被众人合力杀死)闻声,毫不犹豫地舍弃对手,跟着妖狼首领,几个纵跃便消失在浓密的黑暗山林之中。
空地上一片狼藉,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伤者的呻吟。火把光芒摇曳,照亮满地血迹和狼尸。
王腾瘫坐在地,劫后余生的庆幸迅速被剧烈的疼痛和灵力耗尽的反噬取代。他抬起头,看向正在帮忙包扎伤者的林夜,眼神复杂无比。震惊、疑惑、一丝后怕,以及……被一个“废灵根”凡人救下的、难以言喻的屈辱与妒恨。
林夜感受到他的目光,平静地回望过去,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将一支染血的箭矢从地上捡起,擦净,插回箭囊。
他怀里的玉珏,此刻正微微发烫,似乎对那血纹参碎片和妖狼残留的狂暴气息,产生了某种持续的、探究般的“兴趣”。
而青莽山的更深、更黑暗处,那银毛妖狼遁走的方向,隐约传来更多此起彼伏的狼嚎,仿佛在回应着王的召唤。
今夜,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