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说,如果她是天灵根的话,为什么当年长老测出来是伪灵根?又为什么在当时完全合母亲眼缘的你进入家族?“
文昊将那一勺汤药,送入她口中,还在自顾自的说着:“母亲从来就不爱我们,父亲只听母亲的话,我曾半夜外出窥探过母亲夜半拥着一尊牌位,与那一尊牌位诉衷肠。”
“她唤牌位为彩云,我还听见她说,你与当年的彩云,特别相似,无论是神态还是举止。”
文静口中苦涩与铁锈的腥气混合,她几乎是让喉咙适应着,液体自己滑落进去。
她知道…
她都知道。
知道当年领自己进门的那名长老所教的一切,不是什么所谓的温婉贤淑,是逼着她成为文云舒心目中的“彩云”。
彩云寡言少语,不喜玩乐。
文静不认识她,可是获得文家主的喜爱是有条件的,只有成为“彩云”的模样,才能留下来,才能被在乎被宠爱,才能有一个机会一个向上爬的机会。
就像母亲一样,她生的漂亮,所以被爱,因为没有背景便被抛弃。
有的时候对方要求的实在是太多了,可是没有任何条件,又如何能被爱呢?没有爱又如何得到利益?没有利益又如何能有机会?
文静需要这个机会,在没有害任何人的情况下,她要逼迫自己得到这个机会。
可是…为什么…
文晴她是天灵根,为什么会被查出五灵根?为什么这个机会来的如此巧?就在母亲死去不久,那名长老找上了她。
逼迫她沉默寡言,温婉端庄。
为什么?
文晴已经暴露出自己的天赋,为什么还要因为那么几箱金银将她卖掉?
为什么这么恨文晴?她分明还有好多路可以走,为什么明明知道韦家二少劣迹斑斑,还偏要将如今手无寸铁的文晴推进火坑?
文静心头被强烈的不安笼罩,她死死撑着身体,似乎就是在之前所看到的那一次战争中,她的身体受到了极其严重的损伤。
那在场其他人的结局又是如何?
她在队伍中上来担任辅助,并非是主战力,甚至方才,现实中,在城里逃脱魔族之时,都没有受太多的伤害。
自己都是这副模样那么其他人的结局更不敢想。
“我去找她。”
文静听到这句话从自己口中出来,每一个字都是强行挤出喉咙的,病榻上身体的主人,自从那句话落入耳中之后,再没能听进文昊的一句话。
“她跑了。”
文昊展现出的态度很是反常,他太过平静,从前的他毛毛躁躁一根筋,姐弟俩相似的很,心思都大条,只是关系并不融洽整日针锋相对。
说的多,也都是文晴受委屈,她可怜的紧,她也总吃亏。
文静听见自己用沙哑的不成样的声音固执着:“我带她回来。”
她的身体几经折腾,钻心的痛一次又一次,撑起瞬间手臂打颤,冷汗密布额头,连带着整个身体不可遏止的抖动,最终还是失力栽倒在床榻。
文静不敢相信缓缓将手抬起来,她看见自己那本来修长的手臂此时畸形扭曲着,是被活生生打断了,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
“我的手...”
文昊提高音量再一次重复话语:“韦家被灭满门,韦家大少认下罪责,文晴跑了,根本找不到她。”
“我的同门都死在魔域,就这么零零碎碎的,你我能活下来,完整的回来已经是奇迹,至于你那双手,出来时已经太晚请来的医师说需要休养段时间,能治好...只是不如从前灵活...”
文静感受到意识在逐渐远去,她带着极大的负面情绪陷入黑暗。
温热泪水从脸庞滑下,文静耳畔听到木板在地面滑动拖拽,再次见到光明,是白茫茫的雪。
又是一场漫天大雪,她立在文家大门口,这一场雪没有往年的白,道路上遍布着的是百姓的尸骨,不知到底是被饿死还是被病死,有的蜷缩在屋檐之下渐渐被雪覆盖,有的白骨血肉交织死去不知多久。
一身形狼狈的人,踉踉跄跄将麻绳捆在自己身上,在冬日之中冻得瑟瑟发抖麻绳另一端系着的是一块木板,木板上有一早已气绝的人。
木板在雪地之中拉出一条路来。
长长的路。
地上是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文静心尖被那一抹暗红色刺到,她轻声唤住街道之中唯一有生息的那个人:“顾道友。”
那蓬头垢面,只裹一件破烂棉衣的人身形微微一顿,侧脸向她看来,顾芊脸上血痕遍布,气息微弱身上感受不到半分灵力,尽管是如此她竟然还出奇的提出一份力来礼貌回应,只是这声音小的不能再小:“文道友,久别重逢,本该寒暄一番...只是我的路途还很长...要为我师姐择一好去处...”
顾芊道友?!
怎么会这样?她可是同辈之中翘楚啊!她的灵力被废了,路途凶险平常修士都要捏一把汗,她这一路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可当文静目光落到那木板上不知死去多时的人时,她心头更是猛跳。
林傲那张不算熟悉却令人记忆深刻的脸,静静躺在木板之上,面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灰,乍眼望去,最为体面的也只有盖在尸身上的布。
林道友…
文静分明还有修为傍身,感知却像附着在雪中某一具枯骨上,冷的让人瑟缩,让人刺痛,却怎么也逃脱不掉。
宅子里头,没有食物水源,若不是还有些修为在身,她怕是也难以熬过。
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天之骄子沦落成如今的模样,见着顾芊一双握剑的手,伤痕累累,寒冻生疮。
寒冬的凄凉也在此时,彻底沁入心头。
九绝城将许多人永远留住,成功离开的人,却也不得好过。
九死一生,九条绝路一条生路。
九成的人死绝剩下一成,可这一成的人又该如何活下去,在这方地界天灾之下无能为力,救不了世人,没有粮食没有干净的水源。
文家内部再如何不堪,对外都是好的。
修真界默认的规矩,再如何内乱也不可伤及平民百姓,为了名声以及修炼到高处所需的因果,这种时候每个家族就算只是为了一份美名都会,对百姓伸出援手。
饿死这么多人,那大概率家族之中也早已弹尽粮绝。
文静想要帮顾芊一把,同样能感受到自己如今这副身躯内心的活动,前所未有的窘迫以及愧疚。
她想要帮,可什么都拿不出来。
顾芊如今可经不起消耗,她埋头往前走着,一双脚埋入雪中,鲜血淋漓,鞋子几乎被踏破。
文静沉默许久,只转身走回院中在空落落的房屋内,取回一双旧鞋,向远去的背影追去!
这是最后一双旧鞋,家里几乎什么都剩不下。
“顾道友,我与你一同走。”
可顾芊却是摇摇头,她模样狼狈,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出,只是浅浅露出一抹笑。
也许是怕幸存下来的队友同她一般冒险最终成为第二个林道友。
顾芊低垂着眼眸,就算是这般脏乱不堪的样子,文静也能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出几分悲悯。
视线顺着对方腾出的手,轻轻落到心口处。
心力交瘁,死气沉沉。
看出这层意思的文静隐约能想象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想想也便是因为遭受重大打击而面目全非。
同伴惨死,好友失踪,用于弹琴的右手被废,自己一直以来倾慕的天才,最终却是这个结局。
文静第一次如此真切的体会到心死的感受,重大打击之下,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如今口中的一起走,不仅仅是想尽微薄之力护一护曾经所仰慕的人,也同样是想寻死。
顾芊看出来了。
“这天寒地冻,家中已经寻不出什么东西,只有这一双旧鞋,顾道友穿上也好走一些。”
文静将那双鞋递去之时,抬起头正对上顾芊的双眼,那双眼睛却是亮的,没有灰雾沉沉,没有麻木无神。
反倒让文静愣在原地。
顾芊抿抿干涩的唇,她不见迷茫,不见窘迫,只是轻轻开口,声音小到风一吹就听不见,可神奇的就在于声音准确钻入文静耳中。
“初时,我也想过寻死,多年努力功亏一篑,好友身死,到头来一无所有。
那么些日子我被丢弃在乱葬岗中,无人理会,我也想着一闭眼,一切都过去。
可林师姐找上我,她将乱葬岗翻过三遍把我从尸坑里刨出来。
想来惭愧,宗门对不起师姐之时,我帮不上什么忙,可我有难师姐却是毫不犹豫将我救出。
甚至因此而丧命。
我一开始被仇恨所填满,满心满眼,是报仇。
可是,日后报完仇之后,我又该如何活着?
带着师姐走的这些日子,我感悟这世间万物,百姓疾苦。
我又想报完仇之后,就帮人间百姓重建房屋,治疗病痛,可以用灵力让他们冬日之中,吃上一口热乎的饭。
这样大雪降临,就不会有如此多人丧命。
我一人走着,想过好多好多事,心境也愈发开阔,兴许走到终点,重修之路也不再艰难。
我知晓道友如今比之我绝对强,一路危险重重,我也企盼一名道友能一路护送,可文道友如今的模样并不适合再上路,与我一起走,反倒害了你。
我不愿再有人为我死。”
“在此谢过道友,只是这路我一人前去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