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月 30 日破晓时分,岔口镇的晨雾还未散尽,镇政府办公楼的走廊已响起熟悉的皮鞋声。任正浠推开办公室门时,晨光正透过窗棂,在他洗得发白的衬衫上投下斜长的光斑。马宇抱着一摞文件紧随其后,汇报声带着清晨的利落:任书记,今早要批阅电缆产业园土地流转协议,十点跟海涅公司马丁先生考察高压电缆车间,下午......
话音未落,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任凤霞带着两名身着便装的调查人员闯了进来,她的藏青色西装套裙熨烫得一丝不苟,眼神却像淬了冰的手术刀,直刺任正浠:任正浠同志,省纪委调查组需要你配合核实情况,请立刻跟我们走。 她的语气强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马宇见状,本能地向前一步,想要阻拦。他心中满是担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调查组的人会突然要带走任正浠。任正浠却抬手制止了他,目光平静地迎上任凤霞的审视。随后,他不慌不忙地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轻轻放进大衣口袋里。接着,他有条不紊地吩咐马宇:“把今天早上的工作安排都推掉,下午再去调研。” 说完,他微笑着看向任凤霞,平静地说:“我跟你们走。”
任凤霞心中暗自冷笑,她觉得任正浠不过是在故作镇定,等会儿有他哭的时候。她朝身后的两名调查组成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上前押解任正浠。任正浠立刻后退一步,表情严肃,声音洪亮地说道:“我只是配合核实情况,又不是犯罪分子,你们无权押解我!” 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正气,毫不畏惧任凤霞等人的施压。
任凤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错愕:那就请吧。 她率先转身,高跟鞋在水磨石地面敲出急促的节奏。任正浠整理了一下衣领,像往常去县里开会般从容跟上,只是大衣内袋里的信封随着步伐轻轻撞击着肋骨。
马宇看着任正浠被带走的背影,心急如焚。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匆匆赶往文卫兵的办公室。文卫兵正在查看一份文件,听到马宇的汇报后,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愤怒地将手中的杯子重重摔在地上,骂道:“这是在胡闹!” 这时,何文龙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他的脸上同样写满了担忧。文卫兵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看着何文龙说:“先别轻举妄动,大家该干嘛干嘛。我相信正浠,他肯定能处理好。” 何文龙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与此同时,镇政府里很多人都看到了任正浠跟着调查组离开的场景,一时间,议论纷纷。大家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各种传言开始在镇政府里蔓延。卢伟良看到这种情况,立刻大声喝止:“都别议论了!做好自己的工作!” 虽然议论声暂时停止了,但整个镇政府的气氛却变得异常压抑,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一场风暴似乎即将来临。
在红星酒店的那个特别准备的房间里,任凤霞早已让人将房间布置成了审讯室的模样。一张类似审讯椅的椅子摆在房间中央,周围的氛围显得格外压抑。任正浠走进房间后,并没有按照他们的预期坐到那张椅子上,而是径直走到旁边的会客沙发上坐下。一名调查人员见状,大声喝止:“你给我坐到那边去!” 任正浠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问任凤霞:“任主任,我是否已经被确认违法违纪?” 任凤霞愣了一下,回答道:“那倒没有。” 任正浠立刻严肃地说道:“既然没有,为什么要用对待犯人的方式与态度对待我?” 任凤霞被问得哑口无言,她只能制止了旁边的调查人员,自己也坐到了沙发上,开始问询核实工作。
任凤霞开始东拉西扯,先是询问任正浠的参加工作时间,接着又拐弯抹角地诱导他说出收入情况。任正浠心里清楚她的意图,不卑不亢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我于 1995 年9月参加工作,作为冀北省太市晋宁县岔口镇镇党委委员、副书记、常务副镇长,1995 年时,我的月工资加上各种补贴,到手大概在 400 元左右。今年随着工作的推进和乡镇经济的发展,工资有了一定的提升,现在每月到手差不多 500 元。” 在 1996 年的冀北乡镇,正科级公务员的收入水平虽然不高,但也能维持基本的生活,而任正浠的回答如实反映了当时的情况。
紧接着,任凤霞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突然拿出一份关于任正浠股市账户的调查资料,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质问道:“你才毕业参加工作一年,为什么会有价值四五万的股票?这钱是哪来的?” 旁边的调查员也一脸戏谑地看着任正浠,似乎已经认定他有问题,心里暗自爽着,就等着看他怎么惊慌、出丑。
任正浠不屑地笑了笑,他不紧不慢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那个信封,递给任凤霞。任凤霞以为这是任正浠试图贿赂她,顿时火冒三丈,她猛地一拍桌子,声色俱厉地痛斥道:“任正浠,你还敢贿赂我?你胆子可真不小!” 任正浠看着她表演,脸上带着一丝戏谑。等她骂完,任正浠才缓缓开口:“任主任,你先别着急发火。这是我当初买股票的凭证,你好好看看。”
随后,任正浠详细地讲述了自己参加工作前与袁文聪炒股的过程。“1995 年,我即将从大学毕业,当时袁文聪也在考虑未来的发展方向。我们都看到了股市的机会,经过一番研究和分析,决定尝试投资。我向父母借了一万元,袁文聪也凑了些钱,我们一起投身股市。我们关注到深发展这只股票,经过仔细研究它的走势和市场情况,觉得它有很大的潜力。于是,我们在合适的时机买入,我们投入本金 21 万元,我出资 1 万元,同时按照信息技术入股占三成。当年 9 月以 15.5 元每股全部卖出,获利 16.27 万元,加上原始投入,我们一共有37.27万元,按约定我分得三成就是 11 万元。” 任正浠回忆起当时在深市证券交易所的紧张与期待,那是他重生后的一次大胆尝试。
任凤霞捏着凭证的手指微微颤抖,1995 年的深市交割单上,钢笔字迹清晰可辨。调查员凑近一看,突然低呼:这是国信证券红岭中路营业部的章!
去年 10 月,我用其中 4 万元购入川蜀长虹股票,目前市值约 4.8 万元。还有我给了5万父母,以改善他们的生活,剩下的两万我自己带着以备随时需要。 任正浠从信封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这是 1995 年 9 月向镇纪委黄丽华委员做的财产登记备案回执,文书记也签了字。任正浠详细地说明了投资的金额、时间以及自己的判断依据,他的条理清晰,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任凤霞和负责记录的调查人员听了任正浠的解释,顿时哑口无言。他们没想到事情的背后还有这样的缘由。任正浠看着他们,接着说道:“我的这些财产都跟党委书记文卫兵以及纪委委员黄丽华做了备案,你可以派人去核实。我提醒你最好尽快安排核实,因为我下午还有重要的事情。我要去电缆产业园跟一个来自津门的客户一起查看超高压电缆研发中心的建设情况。这个客户考察过后,会下大额订单购买我们的电缆产品。海涅公司的马丁也会到场,这可是不少于 1000 万的订单。省长叶青松多次强调要看到电缆厂改制后的成果,这个订单早就汇报给了省长,绝对马虎不得。要是因为核实情况影响了招商引资,这个责任.....”
任凤霞听了任正浠的话,心里又气又恼,但又无可奈何。她只能起身,到另一个房间内掏出手机,打给正在岔口镇镇政府审核资料的调查人员,让他们去文卫兵和黄丽华那里核实情况。仅仅过了十分钟,调查人员就打来电话,告知任凤霞任正浠说的都是真的,文卫兵与黄丽华不仅做了证,还拿出了当初任正浠申报登记的单子与证明。
任凤霞无奈地回到房间,她看着任正浠,脸色十分难看。任主任,核实清楚了吗?我可以走了吗?任凤霞皱着眉头,无奈地挥了挥手。任正浠站起身,大衣在沙发上留下清晰的褶皱,我得赶回去准备下午的考察,镇上的班车怕是来不及了,订单出了问题,省长怪罪下来,谁都不好受,您可以派车将我送回岔口镇吗?任凤霞心里愤怒到了极点,她知道任正浠是在打着省长的名号,但她又不敢去跟省长核实真假,只能强忍着怒火,派出一个调查人员开车将任正浠送回岔口镇。
黑色桑塔纳驶进镇政府大院时,阳光正烈。任正浠推开车门,对驾驶座的调查员点头致谢,那笑容自然得仿佛刚从县里开完会。三楼文卫兵办公室窗口,文卫兵欣慰地笑了笑,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站在一旁的何文龙端着的搪瓷杯还冒着热气。
他们想拿股票说事。 任正浠将信封放在桌上,牛皮纸已被体温焐得温热,幸好当初跟文书记备过案。
文卫兵突然大笑,拍着他的肩膀:你小子好样的! 窗外传来电缆厂的机器轰鸣,像一曲沉雄的背景乐。何文龙推了推眼镜,镜片在阳光下闪着光:正浠,以后这种事一定要注意。
是,何镇长。 任正浠回应道,目光望向窗外的鑫洋河,河水在春日里泛着新绿,身正不怕影子斜,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拿起搪瓷杯,温热的茶水滑入喉咙,驱散了红星酒店里的冰冷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