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斜阳给镇招待所的二楼包间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窗外鑫洋河的粼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圆桌上,与餐桌上青瓷碗碟的釉色相映成趣。任正浠刚落座,服务员便端上一道热气腾腾的岔口酥鱼,浓郁的酱香混着米酒的甜香在包间内弥漫开来。
“正浠,快尝尝这道菜,是岔口镇的招牌。” 袁卫国拿起公筷,率先给任正浠夹了一块鱼肉,袖口的金链子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光。他身着藏青色唐装,与记忆中在深市工厂里穿着工装巡视的模样判若两人,只是眉宇间仍带着几分生意场的焦虑。
“袁叔客气了,您能来岔口镇,我该尽地主之谊才是。” 任正浠放下公文包,注意到袁文聪正盯着菜单上的 “生炒仔鸡” 咽口水,不由得想起大学时两人在食堂抢最后一份红烧肉的光景。
“快别这么说,” 袁卫国给自己斟了杯本地泥坑酒,酒液在玻璃杯里划出琥珀色的弧线,“要不是这次亲自过来,我还不知道岔口镇藏着这么多美味。” 他顿了顿,筷子在酱牛肉的盘子边缘轻点,“不过说实话,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厂里的事。”
包间里的气氛陡然沉了几分。袁文聪识趣地放下菜单,给两人续上茶水,紫砂壶嘴流出的茶汤在白瓷杯里荡起涟漪。窗外传来邻桌划拳的吆喝声,与包间内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
“bp 机的生意,怕是真的到头了。” 袁卫国放下酒杯,指节在桌面上敲出沉闷的声响,“上个月港岛客户突然取消了三万台订单,仓库里积压的五万台 bp 机现在跟烫手山芋似的。银行那边又在催还贷款,我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任正浠夹起一筷子凉拌海蜇,脆嫩的口感在舌尖绽开,他斟酌着开口:“我之前就提过,手机取代 bp 机是大势所趋。现在模拟信号网正在向 GSm 数字网升级,摩托罗拉的 StartAc 翻盖机已经在港岛上市了。”
“StartAc?” 袁卫国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从皮包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物件,拆开后露出一台银灰色的翻盖手机,机身仅巴掌大小,天线像根纤细的银针。“这是我托人从港岛带回来的,花了两万八。”
任正浠接过手机,金属外壳的冰凉触感透过指尖传来,他翻开翻盖,屏幕上跳出 “motorola” 的英文标识。1995 年的手机还是身份的象征,这台 StartAc 的出现,让包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带上了科技的重量。
“袁叔,您看这手机的电路板,” 任正浠指着机身内部的集成模块,“bp 机用的是单向接收芯片,手机却需要双工通信模块,光这一项技术,国内就没人能做。” 他将手机递还回去,目光扫过袁卫国逐渐凝重的脸,“但这也意味着机会 —— 国内现在还没有本土手机品牌,谁先突破技术壁垒,谁就能抢占市场。”
服务员端上一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升腾的白雾模糊了三人的面容。袁文聪迫不及待地盛了碗汤,却被父亲一个眼神制止了。袁卫国拿起汤匙搅动着汤里的红枣,突然开口:“正浠,你跟我说实话,我这做了半辈子 bp 机的厂子,能转产手机吗?”
“能,但得走对路。” 任正浠放下筷子,从公文包里抽出两张图纸,一张是 bp 机的电路板设计图,另一张则是他之前绘制的手机零部件分解图。“您看,这是 bp 机的核心模块,结构简单;而手机需要射频芯片、基带芯片、存储芯片,光这三大件,就需要完全不同的生产线。您的工厂现在的技术力量,做 bp 机还行,做手机,差得远。”
袁卫国点点头,脸上露出苦涩:“是啊,我也知道技术是个大难题。我也问过一些懂行的人,都说国内根本没有做手机的技术,全得靠进口。”
“这正是机会所在。”任正浠用红笔在图纸上圈出几个关键部位:“现在国内还没有本土手机品牌,这是一片蓝海。但同时,也意味着没有现成的技术可以借鉴,必须从零开始。”
他看着袁卫国:“袁叔,您要是下定决心转型,有两条路可以走。”
“哪两条路?” 袁卫国立刻追问,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第一条路,” 任正浠竖起一根手指,“找国外的手机厂商合作,做他们的代工厂。比如给摩托罗拉、诺基亚做零部件加工,或者组装整机。这条路的好处是门槛相对较低,利用您现有工厂的生产能力,先活下来。但缺点是利润微薄,而且永远受制于人,没有自己的品牌和核心技术。”
袁卫国皱着眉头,显然对 “受制于人” 不太满意:“那第二条路呢?”
“第二条路,” 任正浠竖起第二根手指,语气变得郑重,“自主研发,创立自己的手机品牌。这条路很难,需要大量的资金、技术和人才投入,短期内看不到效益,甚至可能血本无归。但一旦成功,就是海阔天空,能够掌握核心技术,拥有自己的品牌,在未来的市场竞争中占据主动。”
房间里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秋虫的鸣叫声隐约传来。袁卫国不停地搓着手,显然在激烈地权衡着利弊。袁文聪在一旁也不敢说话,紧张地看着父亲。
“正浠,” 良久,袁卫国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决断的光芒,“你跟我说实话,以我现在的情况,走哪条路更合适?”
任正浠看着他,知道这是一个企业家在生死关头的抉择。他斟酌着词句:“袁叔,以您工厂目前的状况,第一条路可以解燃眉之急,但不是长久之计。第二条路风险极大,但回报也最高。”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建议您可以两条腿走路。一方面,积极联系国外厂商,争取代工订单,维持工厂运转,积累资金;另一方面,拿出一部分资金,组建研发团队,从简单的手机零部件开始研发,逐步积累技术实力。”
袁卫国盯着图纸上标注的 “芯片进口” 字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研发团队?谈何容易。我上哪儿找懂芯片的工程师去?”
“人才不是没有,是需要找。” 任正浠想起袁文聪之前调查的北邮教授名单,从皮夹里抽出一张便签,“这是北邮的李元平教授,他在通信基带技术上有突破;还有陈立波教授,专注于射频天线设计。我建议您先组建一个技术顾问团,哪怕每月付咨询费,也比闭门造车强。这是我知道的几位在通信领域有造诣的专家,您可以试着联系一下。”
包间里的挂钟敲过八点,袁卫国反复看着便签上的名字,突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好!正浠,你这几句话点醒了我。我决定了,两条腿走路 —— 一边接外企的代工订单维持运转,一边砸钱组建研发团队。”
他夹起一块酥鱼,鱼骨在齿间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不瞒你说,我已经让文聪联系了深市电子研究所的老同事,打算先从手机键盘模具开始做。” 说到这里,他突然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这是我草拟的《转型计划书》,你帮我看看哪里需要改。”
任正浠展开文件,目光落在 “首期投入 500 万研发资金” 的条款上,心中估算着 1995 年这笔钱的分量。当看到 “计划三年内推出首款国产 GSm 手机” 的目标时,他忍不住抬头:“袁叔,您这步子迈得有点大。”
“不大不行啊,” 袁卫国苦笑一声,给自己续上酒,“bp 机库存就像悬在我头上的剑,不快点转型,整个厂子都得赔进去。” 他指着计划书上的 “股权融资” 板块,“我打算把深市的老厂房抵押出去,再拉几个港岛朋友入股,凑够启动资金。”
包间的灯光突然暗了几分,换的灯光映在袁卫国的脸上,将他眼底的血丝照得格外明显。任正浠看着眼前这位在商海中沉浮的企业家,突然想起前世新闻里报道的 “国产手机第一案”,那些在技术壁垒前折戟的企业,大多输在了盲目冒进上。
“袁叔,” 任正浠将计划书推回去,指尖在 “风险评估” 栏上轻点,“研发投入要分阶段,首期先做外观件和结构件,别一上来就碰芯片。我建议您先跟粤省科研院合作,他们有个微机电实验室,能做简单的模具开发。”
袁卫国频频点头,拿起钢笔在条款上勾画:“正浠,有你这话,我心里就有底了。来,咱们喝一个!” 三人的酒杯在灯光中碰出清脆的声响,泥坑酒的辛辣与酥鱼的咸鲜在舌尖交织,仿佛预示着转型之路的复杂滋味。
当服务员撤下最后一道甜汤时,袁文聪突然指着窗外惊呼:“爸,您看!” 只见鑫洋河的对岸,电缆厂的厂房正在夜色中亮起探照灯,光柱划破夜空,与镇政府办公楼的灯光遥相呼应。
“那是电缆厂在赶工新生产线。” 任正浠望着窗外的光柱,想起白天职工代表大会上工人们举手表决的场景,“产业转型就像这探照灯,虽然前路黑暗,但只要方向对了,总能照亮一片天地。”
袁卫国放下酒杯:“文聪,明天一早就去买机票,我们回深市就开始落实研发团队的事。” 他目光重新落回任正浠身上,“正浠,等我厂子转型成功,第一个给你送台国产手机样品来!”
包间的门被晚风轻轻吹开,带着秋露的凉意涌了进来。任正浠看着袁卫国父子匆匆收拾公文包的身影,突然想起大学导师梁万凌说的话:“改革浪潮中,能掌舵的人,既要看见浪头,也要守住船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