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武警中队驻地深处,一栋灰黑色的三层小楼被铁丝网与探照灯严密包裹。九月的晨雾尚未散尽,楼内审讯室的灯光却已亮了整夜,将磨砂玻璃映得发白。谢鹏飞瘫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双手被反铐在椅背后,荧光灯管发出 “滋滋” 的电流声,将谢鹏飞那张因彻夜未眠而浮肿的脸照得惨白。
“说!谢鹏飞,别跟我们装死!” 主审的赵铁军将钢笔重重拍在桌上,金属碰撞声在密闭空间里炸开。他身着便衣,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腕上那块上海牌手表的秒针正不紧不慢地走着,每一次跳动都像敲在谢鹏飞的神经上。1995 年的刑侦审讯,还没有如今规范的同步录音录像设备,全靠审讯人员的经验与气场压制。
谢鹏飞抬起头,肿胀的眼皮勉强撑开一条缝,眼神浑浊如死水:“枪毙我?有本事现在就毙!老子二十年后还是条好汉!” 他故意将唾沫啐在地上,试图维持最后一丝狠戾,却掩不住小腿肚的轻微颤抖。墙角的老式电扇 “嗡嗡” 转着,扬起的风带着消毒水与汗味,吹得他后颈发凉。
凌尚海沉默地推开门,手里拎着个沾满泥土的铁皮箱。箱子 “哐当” 砸在桌上,震得谢鹏飞肩膀一缩。“看看这是什么?” 凌尚海掀开箱盖,露出一叠用塑料布层层包裹的账本。纸张边缘因长期藏匿而发黄,上面用蓝黑墨水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其中 “拉丝机采购差价 13 万”“津门运费回扣 5.8 万” 等条目被红笔圈出,格外刺眼。
谢鹏飞的瞳孔骤然收缩,肥胖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这是他藏在老家炕洞里的命根子,记录着十年来所有见不得光的交易。“你们…… 你们怎么找到的?”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恐,视线在账本与审讯人员之间来回逡巡,像一头被困的野兽。
“你以为就你聪明?” 凌尚海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个砖头大小的大哥大,天线在灯光下闪着金属光泽。这是 90 年代初期的奢侈品,寻常百姓家难得一见,此刻却成了击溃谢鹏飞心理防线的利器。“你老婆和儿子,现在在市公安局招待所‘喝茶’呢。”
“不可能!” 谢鹏飞猛地挣扎,手铐在椅背上撞出脆响,“我明明让王娟买了去港岛的机票!” 他想起昨夜安排表妹王娟与妻子罗桂英带着儿子去机场的情景,妻子临走前还叮嘱他小心,此刻却如同一记耳光扇在脸上。
凌尚海按了几个号码,听筒里很快传来女人的哭泣声:“鹏飞!他们说你贩毒…… 儿子吓得直哭,你快想想办法啊!” 那是罗桂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晋宁口音,背景里还隐约传来儿子奶声奶气的哭喊:“爸爸…… 我要回家……”
“啪嗒。” 谢鹏飞的眼泪瞬间决堤,肥胖的身躯剧烈颤抖,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好汉骨气,额头重重磕在桌面上,发出 “咚咚” 的闷响:“政府!政府饶命啊!我交代,我全交代!只要放过我老婆孩子,要我说什么都行!”
赵铁军与凌尚海交换了个眼神,示意记录员准备。凌尚海将纸巾扔过去,语气依旧冰冷:“早这么痛快不就完了?说,你跟何正清、李志超都做了哪些勾当?贩毒的上线是谁?”
谢鹏飞抹了把脸,声音哽咽着断断续续:“何正清…… 他是我远房舅舅,厂里每次‘搞点外快’,都得给他三成…… 李志超副书记,他儿子李响跟我是拜把子,这次贩毒的货就是他牵的线,说是‘上面有人’……” 他像倒豆子般吐出所有秘密,从电缆厂设备采购吃回扣,到挪用公款买桑塔纳,再到与李响合伙从津门走私海洛因,甚至供出了藏在另一个废弃砖窑里的账本副本与部分现金。
与此同时,隔壁审讯室里,李响正对着墙上的 坦白从宽 标语发抖。他穿着的鳄鱼皮夹克沾满泥污,金链子也断了一节。我就是帮我爸送个东西, 他还在垂死挣扎,不知道是白粉......
不知道? 审讯员将一份鉴定报告甩在他面前,五公斤海洛因,纯度 90%,够你死几百次了。
李响的脸瞬间惨白如纸,他想起刚才谢鹏飞被押走时绝望的眼神,终于崩溃:别杀我!我全说!白粉是我从津门一个叫
虎哥
的人手里拿的,我爸知道......
“说!毒品卖给谁了?” 审讯人员厉声喝道。
李响颤抖着说出一个名字:“张…… 张少…… 市长家的公子……张磊......他...... 他不仅卖,还自己吸……” 这句话如同一颗炸弹,让在场的审讯人员都暗自心惊。涉及市长公子的毒品交易,足以掀起太市官场惊天骇浪。
当谢鹏飞与李响的口供整理完毕,连同搜出的账本一起被送往隔壁审讯室时,凌志飞带领的专案组正面对李志超。这位平日里威严的县委副书记此刻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头发一夜间花白了大半,坐在审讯椅上眼神空洞。
“李志超,看看这些吧。” 凌志飞将谢鹏飞的口供副本与部分账本复印件推过去。灯光下,“李志超指示谢鹏飞销毁财务证据”“李响通过李志超关系网贩卖毒品” 等字句清晰可见。
李志超拿起文件的手指不停颤抖。他沉默了许久,突然发出一阵干涩的笑声:“唉……” 他知道,谢鹏飞与李响的交代,加上确凿的物证,自己已是插翅难飞。他喃喃自语,突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交代!但我有个条件......没条件。 凌志飞冷冷地说,坦白从宽,是你唯一的出路。
李志超闭上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每次给张市长送礼,都留了证据——是他亲笔写的便条,还有银行转账记录,藏在我办公室书架第三层的《西游记》里,用牛皮纸包着。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诡异的平静,我就知道,总有一天用得上。
凌志飞与记录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没想到李志超竟如此狡谲,给自己留了后路。
还有什么?
张市长帮我运作副书记职务时,收过我一套四合院,在太市老城区...... 李志超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谢鹏飞送的钱,有一部分我转给了张市长的爱人......
凌志飞不再说话,只是示意记录员记录。当李志超终于交代完毕,办公室里只剩下钢笔划过纸张的声响。窗外的阳光逐渐强烈,照在李志超花白的头发上,显出一种凄凉的意味。
市纪委书记程前拿到所有材料时,脸色凝重如铁,他立即前往楼上市委书记办公室。
市委书记办公室内,陈一新正在听取组织部长的汇报。当程前带着所有材料走进来时,他挥退了旁人。情况有多糟? 他看着程前严肃的表情,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程前将文件逐一摊开,从谢鹏飞的账本到李志超的便条,再到李响交代张市长儿子涉毒的笔录。陈书记,李志超交代,张市长多次收受他的贿赂,还涉及为谢鹏飞的贩毒行为提供便利。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张市长的儿子张磊,参与贩毒和吸毒。
陈一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在太市的位置上轻轻敲击。市长与副书记的矛盾本就微妙,如今牵扯出如此严重的贪腐和毒品案件,足以撼动整个太市政坛。
证据确凿吗?
人证物证俱在, 程前点头,李志超藏的证据,我们已经派人去取了。
陈一新深吸一口气,拿起红色电话机。拨号盘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他拨通了省长叶青松的电话。叶省长,我是陈一新...... 有紧急情况向您汇报......
电话那头的叶青松听完汇报,沉默了许久。陈一新, 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你马上带所有材料来省里,我在办公室等你。
挂了电话,陈一新对程前说:你先回去,稳住局面,等我消息。 他拿起外套,脚步匆匆地走出办公室。
几乎在同一时间,市委副书记李天华也接到了赵铁军的电话。他听完汇报,脸色凝重地吩咐秘书:备车,去省委,找许副书记。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这次他一定要抓住。
太市市政府市长办公室内,市长张嘉伟颤抖着手缓缓放下电话,他脸色苍白,眼里充满了恐惧。突然他快步冲到办公室门口,拉开门,直接快步走了出去。正在办公室隔壁秘书间的秘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有些措手不及地看着张嘉伟。“立即备车,回家!”张嘉伟一边说一边快步走着。
回到家门口,张嘉伟直接让司机与秘书回市政府,而自己直接小跑进入家中。过了大约十五分钟,他左右手各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帆布袋从家里出来,他吃力地拿着帆布袋摇摇晃晃地挪到院子中的私家车后,打开后备箱,吃力地将帆布袋一个一个放进去,随后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大大地喘了一口气,然后立即上车,发动车子,往省城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