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日的晨曦裹着薄雾漫进岔口镇时,文卫兵的桑塔纳碾过岔口镇政府门前的碎石路,引擎声划破寂静。车刚停稳,何正清便叼着烟从办公楼里晃出来,藏青色中山装第三颗纽扣松着,露出洗白的的确良衬衫领。他眯眼瞅着三人下车时略显疲惫的神色,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文书记,何镇长,任书记,一宿没合眼吧?电缆厂那把火……
文卫兵揉着眉心,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别提了,财务室烧得只剩框架,账册全没了。 他故意踢飞脚边一块碎石,搪瓷杯在手里晃得茶汤四溅,县消防局那伙人,来了就跟逛庙会似的,王成局长还说要
保护现场 ,不让派出所插手。
何文龙推了推眼镜,镜片在晨光中闪过一丝焦虑:文书记,这下可麻烦了,审计组今天就到,拿什么给人家看?
任正浠适时皱紧眉头,年轻的脸上写满挫败:都怪我,要是早点加强消防检查…… 他话没说完就被何正清打断。
嗨!任书记年轻有为,哪能怪你? 何正清拍着任正浠肩膀,指尖的烟灰落在他西装上,水火无情嘛,谁能料到谢鹏飞那小子疏忽成这样。 他转头冲文卫兵使眼色,文书记也别上火,办法总比困难多。
李洪杰从办公楼里晃出来,手里攥着个印着 为人民服务 的搪瓷缸:就是,何书记说得对。审计组来了咱就实话实说,天灾**,谁也没辙。 他故意提高嗓门,引得早起上班的工作人员频频侧目。
话音刚落,一辆挂着晋宁县牌照的212吉普驶进大院。车门打开,县审计局局长张宝明跳下车,身后跟着四个戴着眼镜的专家和三个抱着文件箱的工作人员。张宝明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胸前口袋插着两支钢笔,看见文卫兵,立刻笑着打招呼:“文书记,何镇长,我们来晚了!”
文卫兵上前握手,掌心的老茧擦过张宝明光滑的手背:张局长辛苦,路上堵了吧?
可不是嘛, 张宝明顺势叹了口气,县局那边还打电话说消防通道得让行,耽误了些功夫。 他故意瞥了眼何正清,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我们按计划来。
任正浠引路时,故意落后半步与张宝明并行。土路坑洼,两人皮鞋踩在煤渣上发出细碎声响。张局长, 任正浠压低声音,财务室失火蹊跷,怕是有人想毁证据。
张宝明推了推眼镜,镜片在阳光下闪过寒光:我明白。账册没了,但设备采购合同、银行流水、工人证言都在。 他从公文包抽出张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几串数字,1993 年那批拉丝机,石市电缆厂买成 15 万,咱们账上记 28 万,中间差价去哪了?够查一阵子了。
任正浠点头,瞥见路边电线杆上贴着的 灭鼠通告,给张宝明打开车门:辛苦张局长了,还得劳烦您多费心。
电缆厂门口,谢鹏飞早已带着几个车间主任等候。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工装,头发梳得油亮,看见车队到来,立刻小跑着迎上来,脸上挂着泪痕,声音哽咽:“文书记,何镇长,任书记,张局长,我对不起大家,是我失职,是我没把消防抓好,让厂子遭了这么大的灾……”
他说着,竟 “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抱住文卫兵的腿:“文书记,您处分我吧!撤我的职,把我送进监狱都行!”
文卫兵吓了一跳,连忙去扶:“谢厂长,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任正浠上前一步,板着脸:“谢鹏飞,厂子烧了,你作为厂长,难辞其咎!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光道歉有什么用?张局长带着审计组来了,你要配合他们,把损失查清楚,把问题说清楚!”
谢鹏飞被旁边的车间主任扶起来,他抹着眼泪,连连点头:“是是是,任书记说得对,我一定配合,一定配合!张局长,各位专家,里面请,里面请!”
他在前头引路,不时回头赔笑,眼神却在掠过任正浠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心想,到底是年轻,这么容易就被拿捏住了,看来这场火是烧对了。
张宝明带着审计组进厂时,谢鹏飞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不停比划着财务室的位置。任正浠站在厂门口,望着他们消失在车间拐角,才转身离开,脚步刻意显得有些踉跄。
任书记! 王建国带着几个老工人追上来,手里攥着皱巴巴的联名信,谢鹏飞那狗东西是不是把账烧了?您可不能放过他啊!
任正浠停下脚步,回头时眼眶微红:王师傅,我知道大家着急。但现在证据不足,只能等审计结果。 他故意咬着牙,放心,我不会让大家失望,我先回镇里了。 说完便匆匆上车,桑塔纳扬起的尘土扑了工人一身。
王建国等几个在厂门口围观的老工人见状,不由得摇头叹息:“任书记终究还是太年轻了,斗不过谢鹏飞这只老狐狸啊”,工人们原本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下去。
离开电缆厂回到镇政府办公室,任正浠立刻用办公室的座机拨通了凌尚海的电话:“凌所长,你在哪儿?”
“任书记,我在派出所呢。” 凌尚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紧张。
“你马上来我办公室,有重要任务。”
几分钟后,凌尚海推门而入。任正浠关上门,低声道:“凌所长,市县的部署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赵副局长带队,今晚就到。” 凌尚海点头。
“好,” 任正浠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还有一件事,我听厂里工人说,谢鹏飞在老家炕洞里藏着一个铁皮箱,里面可能有他的黑账本。你得找个信得过的人,今晚天黑前,去他老家把这个箱子弄出来。”
凌尚海眼睛一亮:“真的?这可是关键证据啊!”
“不管真假,都得去看看。记住,一定要秘密进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任正浠叮嘱道。
“放心吧,任书记,我亲自安排,保证完成任务!” 凌尚海拍着胸脯说。
傍晚时分,岔口镇红石村的那个院落里再次飘出酒香。何正清、李洪杰和谢鹏飞围坐在八仙桌旁,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还有几瓶茅台。
“来,何书记,李镇长,我敬你们一杯!” 谢鹏飞端起酒杯,满脸红光,“要不是你们运筹帷幄,我这条命怕是都保不住了!”
何正清呷了一口酒,慢条斯理地说:“鹏飞啊,这事儿还没完呢。等今晚把‘货’交了,拿到钱,你就赶紧出去避避风头。”
李洪杰也附和道:“是啊,何书记说得对。还是李书记有远见,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喝了几杯,谢鹏飞拍着胸脯说:“何书记,李镇长,你们放心,今晚的事儿我都安排好了,绝对万无一失。等拿到钱,我先给何书记买辆最新款的桑塔纳,给李镇长换个大哥大!”
何正清笑着摆手:“钱不钱的不重要,关键是把事儿办利索了。记住,安全第一。”
谢鹏飞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夜色渐浓,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赵铁军带领的特别行动组和县武警支队一中队的官兵,趁着夜色悄悄抵达岔口镇。凌尚海早已在镇外等候,带着他们绕开主干道,来到废弃砖窑厂周边。
赵铁军穿着便衣,手里拿着望远镜,观察着砖窑厂的动静。他身旁的武警中队长低声汇报:“赵副局长,外围已经封锁,所有出入口都有人把守。”
铁军点点头,放下望远镜,眼神锐利如鹰:“好,各单位注意,保持隐蔽,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今晚,我们要瓮中捉鳖!”
月光洒在荒滩上,废弃的砖窑厂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四周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岔口镇的上空,一场暴风雨正在悄然酝酿,只等黎明前的最后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