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正浠并不知道胡德明这些复杂的心思,他请胡德明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接过黄磊递来的茶壶和搪瓷杯,给胡德明倒了杯热茶:“德明同志,下关乡最近的生态农业搞得不错,上次我去调研,看到不少农户都种了反季节蔬菜,效益怎么样?”
他之所以问这个,是因为之前任岔口镇镇长和县财政局局长时,就跟胡德明有过工作交集,上任常务副县长后去下关乡调研,也听过胡德明的汇报。
在他看来,胡德明确实是个务实的干部,下关乡的生态农业发展迅速,现在已经是仅次于岔口镇的生态农业大乡,农民人均收入比三年前增长了近 30%,这份实绩是实打实的。而且,他也没听过胡德明有什么负面消息,比如以权谋私、作风问题等。
“报告任县长,今年反季节蔬菜行情好,农户每亩能多赚一千多块。” 胡德明连忙回答,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我们还跟岔口镇的农产品经销集团对接了,一部分蔬菜直接通过他们的渠道卖到石市、津门,比卖给本地小贩划算多了。”
任正浠点点头,心里对胡德明的评价又高了几分。任正浠刚任常务副县长,作为县委班子成员,也确实需要发展自己的班底了。重生以来,他一直靠 “实绩” 立足,没刻意拉帮结派,但在官场中,没有自己的人,很多工作推进起来会处处受制,手下没人,说话没分量。
他觉得,若胡德明的品德真如表现的那样,能力也没问题,将来有合适的机会,也不介意帮他一把,既为晋宁县发掘优秀干部,也为自己搭建更稳固的工作支撑。
很快到了午饭时间,院子里摆了五张圆桌,猪肉炖粉条、白菜豆腐、油炸花生米,还有刚杀的猪做的红烧肉,鸡鸭鱼,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胡德明自然留下来吃寿宴,村民们按辈分入座,黄奕和吕春兰坐在主桌的上首,任正浠、胡德明、黄明华、黄智锋等人也在主桌就坐。宴席上,村民们轮流给吕春兰和任远山敬酒,说着 “福寿绵长” 的吉利话。
敬完老人,不少人又端着酒杯走到任正浠面前,借着敬酒的机会,主动向任正浠问好。任正浠都来者不拒,端着酒杯跟大家碰一下,偶尔喝一口,既展现了亲和力,又没过量失态。
胡德明更是找准各种机会跟任正浠敬酒,一会儿说 “感谢任县长对下关乡工作的支持”,一会儿说 “以后还请任县长多指点”,每次敬酒都微微躬身,姿态放得很低,胡德明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任正浠感受到自己的 “听话” 和 “可用”。
宴席过后,村民们陆续离开,几个村民主动留下来帮着黄明华、陈凯丽收拾碗筷桌椅,黄磊则帮着任远山、黄明灵整理剩下的食材。任正浠和胡德明、黄智锋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继续喝茶闲聊。
黄智锋先是聊了几句村里的秋收情况,随后突然话锋一转:“任县长,胡乡长,有个事想跟你们商量下。咱们水口村的村长明年年初就届满了,村里几个老党员和村民代表一起商量,觉得明华为人实在,又懂农业技术,这些年还带头搞生态种植,想推荐他当村长,您看这个事可行不?”
黄明华正好在旁边收拾碗筷,听见这话顿时停下动作,眼睛瞪得溜圆,一脸惊喜地看向三人, 尤其是任正浠,双手不自觉地搓着衣角,眼神里满是期待。
他一辈子跟庄稼、牲口打交道,从未想过当村干部,更别说村长了,现在有机会当官,自然满心期待,要是能当上,在村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
胡德明立即笑着附和道:“明华同志我了解,为人老实本分,又热心肠,村里的人都信得过他。让他当村长,肯定能把村里的事办好,我觉得非常合适。”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观察任正浠的表情,只要任正浠点个头,他就能在后续的村长选举中 “打招呼”,让村支书黄智锋牵头组织村民代表 “统一意见”,帮黄明华顺利当选。
在基层工作中,虽说要保证基层自治权利,但是乡镇领导对村级选举的 “倾向性意见” 往往能起到关键作用,胡德明早就向黄智锋暗示过,让黄智锋适时提出推荐任正浠的舅舅当村长,无疑是想卖个人情,让任正浠记住自己的 “好处”。
任正浠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他看着舅舅眼中的期待,心里不禁叹息:黄明华一辈子只会耕田、养猪,连基本的公文写作都不会,既不是党员,也没有任何村级工作经验,甚至连村民大会都没主持过,怎么可能胜任村长?
村长需要协调邻里矛盾、落实上级政策、组织村民议事,这些都需要经验和能力,黄明华显然不具备。胡德明和黄智锋嘴上夸他 “能力强”,根本是无稽之谈。
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因为黄明华是自己的舅舅。推荐黄明华当村长,既是向自己示好,也是想卖自己一个人情, 将来他们在仕途晋升或者工作中需要协调时,自己说不定会看在舅舅的面子上多帮衬。
这种 “借亲属搭关系” 的做法,在基层很常见,但任正浠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他前世就是因为纵容亲属利用自己的职权谋利,最后才走上贪腐杀人的道路,落得死刑的下场。
现在重生了,他最怕的就是前世经历重演,要是亲属因为自己的身份逐渐迷失,想靠 “关系” 捞好处,最终不仅害了亲属,也毁了自己。他最担心的,就是舅舅因为自己的身份迷失,觉得有个当副县长的外甥就能当干部,最后闹出笑话甚至犯错。
任正浠甚至忍不住想到,要是自己不加以约束,说不定哪一天,真会出现 “连村里的野狗都能靠他吃上皇粮” 的荒唐事。
可看着舅舅那充满期待的眼神,任正浠又没法直接拒绝,黄明华是老实人,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觉得当村长是件光荣的事,直接拒绝反而会让黄明华觉得自己冷血无情,不帮助他这个舅舅。
任正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平和地说:“德明同志,黄支书,按《村民委员会组织法》,村长是由村民直接选举产生的,属于村民自治事务。村里选谁当村长,村里推荐候选人是好事,但最终要尊重村民的意愿,按选举程序来。乡镇和村里的干部,作为上级单位和领导,主要是做好指导工作,不宜过多干预具体人选,不能干预村民的自主选择,这样才能保证选举的公平公正,这也是法律规定的原则。”
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引用法律条文,既婉拒了两人的“好意”,给了胡德明和黄智锋台阶下,又避免了直接驳舅舅的面子,既守了规矩,又顾了人情。
胡德明心里 “咯噔” 一下,瞬间明白任正浠的意思。他本想借推荐黄明华当村长,向任正浠传递 “靠拢” 的诚意,没想到反而 “马屁拍在马腿上”。他连忙想解释 “只是村里的初步想法,肯定按程序来”,却被任正浠打断了话题。
“胡乡长,下关乡的冬小麦种得怎么样了?今年的化肥、种子供应有没有问题?” 任正浠问道,语气自然,仿佛刚才的村长话题从未提起过。
胡德明见状,也不好再提黄明华当村长的事,只能顺着话题回答:“都种上了,化肥和种子多亏了县农业局协调,供应很充足,就是最近天气有点旱,我们正组织村民浇水呢……”
黄明华却没听出任正浠的弦外之音,还以为任正浠同意了,脸上依旧带着激动的笑容,一个劲地跟黄智锋聊 “要是当了村长,就先把村里的水井修一修”。
又聊了十几分钟,胡德明看时间不早,便适时提出告辞:“任县长,黄老,吕老,我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祝您老人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任正浠和黄明华送他到门口,看着胡德明和黄智锋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村口,任正浠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胡德明的示好被自己拒绝,会不会让胡德明误以为自己不接受他的靠拢?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本就不想靠 “特殊关照” 拉拢干部,若胡德明真有能力,自然能通过实绩争取机会,没必要靠这种旁门左道。
而胡德明走向停在村口的车子,心里却是忐忑不安。他反复回想刚才的对话,琢磨着任正浠那句 “村民自治” 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是真的坚持原则,还是单纯不想帮他?要是任正浠因为这件事对自己有看法,那他想争取镇党委书记的机会,岂不是更难了?
寒风顺着衣领灌进来,胡德明却没觉得冷,满脑子都是任正浠是不是拒绝了自己的疑问,整个人都有些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