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接到市公安局通报时,他还想着借这个案子敲打孟飞、安志军,甚至逼其他常委向自己靠拢,稳固自己在班子里的话语权。可现在看着这份名单,他早没了当初的心思,满脑子都是 “自己能不能逃过市委的追责”。
按干部问责机制,地方发生重大违纪违法案件,尤其是涉及多名干部的塌方式**,县委书记首先要承担 “领导责任”。轻则被市委通报批评、责令作出深刻检讨,重则可能被调离岗位,甚至给予党纪处分。
钟原今年才 40 岁,正是仕途上升的关键期,要是因为这个案子留下 “问责记录”,后续想再进一步,几乎不可能。
他想起昨天去太市市委见李天华的场景,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还带着当时的压抑。李天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捏着专案组前期报送的简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钟原,你自己说说,晋宁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个县委书记是怎么当的?” 李天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压力,“公安系统领导纵容亲属开赌场,刑警为赌场护院,乡镇班子集体失责,这要是传出去,太市的干部队伍形象还要不要?市委对你寄予厚望,让你以市委常委身份兼任县委书记,是希望你能稳住晋宁的局面,结果你给市委交出的就是这样一份答卷?”
钟原当时站在桌前,腰杆挺得笔直,却感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想解释 “案件发生具有隐蔽性”“前期监督存在盲区”,可话到嘴边,却发现所有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在官场里,“没发现” 本身就是 “失职”,尤其是涉及这么多干部的系统性问题,绝不能用 “偶然” 来搪塞。
钟原只能腰杆微微弯曲,态度诚恳:“书记,是我工作不到位,对干部的日常监督抓得不严,我愿意承担责任,接受组织批评。”
“承担责任?你怎么承担?” 李天华重重地敲了敲桌子,目光锐利地看着他,“晋宁县这两年好不容易才成为太市的经济龙头,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群众怎么看我们?市委其他领导怎么看?你是我推荐的人,这事要是传出去,别人会说我用人不当!”
钟原当时低着头,内心慌张不已,真怕李天华怒气冲天,直接将他撤职处分。庆幸的是,李天华批评归批评,却始终没提 “处分” 二字。
直到谈话快结束时,李天华才叹了口气,指着简报上的涉案人员级别说:“好在涉案的处级干部只有黄家国一个,还是政协副职,没牵涉到县委、县政府班子核心成员。要是县委常委或者县政府领导出了问题,别说你这个县委书记,连我这个市委书记都要向省委作检讨。”
那一刻,钟原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地。他明白,李天华这话既是提醒,也是给他留了余地。
在官场问责体系中,涉案干部的级别直接决定问责的层级与力度,若牵涉县委常委或县政府实职处级领导,就属于重大干部问题,需上报省委,问责会直接牵连市委班子。
而黄家国作为县政协副职,虽也是处级,却不分管具体行政工作,而且明年就退休了,影响力相对有限,问责范围可控制在县级层面,这也是李天华批评归批评,却没直接提 “处分” 的关键原因。
钟原的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上个月的紧急常委会。当时他还想着借卢荣华的事扩大追责,逼文卫兵、安志军和孟飞这些常委低头,甚至想借此敲打钱文进,巩固自己的话语权。现在想来,真是庆幸当初任正浠在关键时刻 “拆了台”。
那天常委会上,任正浠一句 “干部选拔任用涉及县委常委的集体决策”,直接把 “历史决策” 的帽子扣在了所有同意卢荣华提拔的常委头上 —— 包括他钟原。
要是当时真按黄从华的意思,把组织部、纪委、分管领导的责任都揪出来,搞 “全面追责”,那么作为当时的县长、如今的县委书记,他这个 “第一责任人” 必然首当其冲。
现在回想起来,钟原心里忍不住暗叫一声好运。钟原对任正浠的情感也变得格外复杂。他至今还记得当时任正浠话音刚落,其他常委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任正浠作为新晋常委,居然敢当众拆他这个县委书记的台,让他想 “立威” 的计划落空。
可现在看来,正是那次 “拆台”,间接帮他躲过了一劫。这种 “被自己不满的人救了” 的感觉,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得不承认,任正浠当时的做法确实高明,既没得罪钱文进一派,也没让他彻底陷入被动。
这种 “又恨又感激” 的情绪,让他对任正浠多了几分关注。他回想起任正浠虽然支持了钱文进的民生工程,但在这次案件的表态上,既没完全倒向钱文进,也没站在他这边,而是始终强调 “客观、公正、着眼大局”。
从常委会的表现来看,任正浠显然还在观望。他没有像袁峰那样明确支持钱文进,也没有像黄从华、刘志强那样紧跟自己,这种 “观望” 恰恰给了他拉拢的机会。只要后续在工作中多给任正浠一些支持,在人事调整上考虑他推荐的人选,说不定就能把这个年轻的常委拉到自己这边。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拉拢任正浠,而是怎么处理眼前的 64 名涉案人员。钟原很清楚,追责绝对不能扩大化。
按照官场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的原则,对于涉案金额较小、情节较轻的科员和股级干部,应以 “诫勉谈话、责令整改” 为主,避免过度打击基层干部积极性。
对于叶然、李海这样的副科级干部,需按 “党纪政纪处分” 程序办理,该双规的双规,该撤职的撤职,该降级的降级,但要控制在 “一案一责” 范围内,不能再牵连其他未涉案人员。
至于黄家国、卢荣华,作为案件核心人物,必须 “从严从重处理”,移送司法机关,以起到震慑作用。
他在一旁的笔记本上写下 “低调处理、精准问责” 八个字,笔尖顿了顿,又补充了 “稳定大局” 四个字。
在官场工作中,“稳定” 永远是第一位的,要是因为此案大规模处理干部,导致公安、教育、乡镇等部门工作陷入停滞,反而会引发更大的问题,到时候市委追责只会更严厉。
确定追责范围后,钟原的目光再次落在涉案人员的职位上,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或许是调整晋宁县中层干部的绝佳机会。
自今年 4 月接任县委书记以来,他一直想对晋宁县的人事布局做些调整。可一来为了 “保持稳定”,避免刚上任就大动干戈引发不满。
二来因为没能完全掌控县委班子,钱文进在县政府那边隐隐形成制衡,文卫兵、安志军等常委也不怎么配合,所以人事调整的事一直没能推进。
而这次涉案的 64 人中,有不少人占据着关键岗位,县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刑侦大队队长,大化镇党委书记,古桥镇党委书记、镇长,县教育局副局长,县综合执法大队队长……
这些职位要么掌握着执法权,要么负责乡镇核心工作,都是县域治理的 “关键节点”。现在这些人落马,职位空缺,正好可以借机安排自己信任的人上去,逐步掌控这些关键部门和乡镇。
可想法归想法,现实却没那么容易。钟原很清楚,人事调整从来不是 “一厢情愿” 的事。按照组织程序,县管干部的任免需经县委常委会集体讨论,报市委组织部备案。他虽然是县委书记,但他现在还没完全掌控县委班子,钱文进、文卫兵、安志军这些人肯定会借机争取自己的利益,不可能让他 “随心所欲” 地安排。
比如钱文进,按党政分工原则,县政府的人事调整需要县长钱文进同意,尤其是涉及县政府组成部门的副职,比如县教育局副局长、县综合执法大队队长,他要是想把自己人安排到这些岗位,必须和钱文进妥协,不能 “独断专行”。
还有乡镇关键岗位,钱文进绝不会轻易放手,钟原想安排自己的人,就必须在其他岗位上让步。
这种 “人事妥协” 在官场中很常见,尤其是在班子不够团结的情况下,其实就是县委书记掌控不了常委会的情况下,县委书记想要推进人事调整,就必须在各方利益之间找到平衡点。
钟原虽然是市委常委兼县委书记,却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安排人事,否则只会激化班子矛盾,到时候常委会表决不通过,不仅人事调整推进不了,还会让他在班子里更没威信。
钟原揉了揉太阳穴,心里满是无奈,他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心底,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模一样。
从接任县委书记到现在,已经七个月了,可他始终没能真正掌控晋宁的局面,这次的案件,虽然有了人事调整的机会,却还要看钱文进等其他常委的脸色。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办公室里的光线越来越暗。钟原放下搪瓷杯,靠在座椅上,看着桌上那份密密麻麻的涉案人员名单,心里满是疲惫。
接下来的人事调整,注定不会平静,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更不知道这场 “风波” 过后,晋宁县的官场格局,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一阵风吹过,窗户发出轻微的响动,钟原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最后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