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菜很家常,一盘红烧肉、一盘炒青菜、一碗豆腐汤,还有一盘炸带鱼。云霞的手艺不错,红烧肉炖得软烂入味,带鱼炸得金黄酥脆。
任正浠拿起筷子,先夹了块红烧肉,嚼了两口便赞道:“云阿姨,您这红烧肉做得太地道了,比饭馆里的还好吃。”
这话夸得云霞笑得眼睛都眯了:“喜欢就多吃点,锅里还有。”
席间,任正浠频频给胡文峰敬酒。他知道胡文峰酒量不算大,每次敬酒都只劝半杯,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胡书记,我敬您一杯,谢谢您这一年来对财政局工作的支持,我干了,您随意。” 说着便仰头喝干杯里的酒。
胡文峰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下:“都是为了工作,你干得很好。”
任正浠又给胡天明倒了杯酒:“天明,我也敬你一杯。你在青燕大学学经济,以后要是有机会,咱们还能多交流交流。”
胡天明连忙端起杯子:“任大哥客气了。” 两人碰了杯,他抿了口酒,忍不住问:“任大哥,现在咱们国内的国企改革正在关键期,你觉得从集体企业改制为股份制,最大的难点在哪?”
任正浠放下筷子,语气认真,“是产权界定。集体企业的资产归属模糊,改制时要是分不清哪些是集体资产、哪些是个人投入,后续很容易出纠纷。例如咱们县电缆厂改制时,就专门请了会计师事务所做审计,把资产捋清楚了,后续才没出乱子。”
胡天明又问道:“您对现在的县域经济发展怎么看?我们老师总说,基层经济最难搞的是产业和财政的衔接。”
“你这个问题问得好。” 任正浠笑着说道,“县域经济要起来,首先得有支柱产业,像咱们县的电缆、生态农业。但光有产业不行,财政得跟上。既要给产业铺路,比如技改资金、基础设施,又不能盲目投入,得盯着资金的去向和效益。”
他继续以岔口电缆产业为例:“之前岔口搞电缆产业园,刚开始也缺资金,我们没直接砸钱,而是先整合闲置厂房,寻找合作伙伴投资,再争取技改补贴,让企业自己也出一部分,这样既减轻了财政压力,企业也更上心。”
胡天明听得眼睛发亮。这些都是他在课本上学不到的实操经验,比老师讲的理论生动多了。
可转念一想,任正浠对自己父母这么殷勤,敬酒、夸菜,又觉得这人太圆滑,带着点阿谀奉承的味道,就算有本事,也少不了官场的市侩气。这种想法一冒出来,他对任正浠的佩服就又淡了点。
任正浠根本没察觉胡天明的心思,即使知道了,任正浠也只会笑笑就罢了。
胡天明不过是个刚出校园的学生,心高气傲,总觉得官场里的客套都是虚的,没尝过干事的难。等他真走进社会,就知道有时候 “客气” 不是讨好,是尊重,也是办事的分寸。
这顿饭吃了整整一个小时。饭后,胡文峰对任正浠道:“正浠,你跟我来书房一趟,有点事跟你说。”
任正浠心里一震,立刻应道:“好。” 他知道,关键的时候到了。
书房不大,靠墙摆着一排书柜,里面全是党建和经济类的书籍。胡文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红塔山,任正浠快步上前,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帮他把烟点上。
胡文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吸了口烟,烟雾缓缓在书房里散开。
沉默了约莫半分钟,胡文峰突然开口,语气直接得让任正浠有些措手不及:“你是不是听到我要调离的消息了?”
任正浠愣了一下,随即定了定神,如实回答:“是听到一些风声,不过都是下面的人瞎传,没敢当真。”
胡文峰弹了弹烟灰,语气平静:“不是瞎传,年后我确实要调离晋宁,也不会留在太市。”
任正浠沉默了半晌,之前从车卫华那里听到的消息总算得到了确认。他大着胆子问:“胡书记,那您后续是去省厅,还是去其他地市?”
胡文峰摇了摇头:“具体去向还没定,省委常委会还没最后研究。不过不管去哪,都是为党和人民服务。”
任正浠点点头,没再多问。他知道,厅级干部的调动是省委常委会定的,胡文峰现在不说,是不想透露没确定的事,免得节外生枝。
就在这时,胡文峰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他身上:“说说你自己吧,对你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想法?”
任正浠又愣住了。今晚的胡文峰,比平时要直接得多,让他有些不适应。他定了定神,语气诚恳:“胡书记,我现在没别的想法,就是想把财政局的工作抓实,把技改资金管好,把乡镇财政的监管做好。至于职位变动,我听从组织安排,组织让我去哪,我就去哪,保证把工作干好。”
这番话既表了 “踏实干事” 的态度,又暗示了 “听从胡文峰安排” 的意思。在晋宁,“组织安排” 很大程度上就是胡文峰的意见。
胡文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你这两年的工作,我都看在眼里。从岔口镇推进电缆产业改制,到财政局搞零基预算、整治小金库,每一件事都干得扎实,没辜负组织的信任。论资历,你在正科级岗位上干了两年多,换了三个岗位,每个岗位都有实绩;论能力,你能把财政这摊难管的事捋顺,还能为县财政增加收入和争取到技改资金,比很多老资格干部都强。按说,你确实可以再进一步。”
“再进一步” 这四个字,像一颗石子投进任正浠心里,让他瞬间激动起来。
但他没表露出来,只是低着头,语气依旧恭敬:“都是您和县委县政府领导得好,我只是做了些具体的事。”
“别谦虚,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胡文峰摆了摆手,又问,“要是真有变动,你想干些什么?或者说,你觉得自己还有哪些不足?”
任正浠想了想,坦诚道:“胡书记,我不怕您笑话。我从参加工作起,干的都是实务。在乡镇抓产业,在财政抓资金,党务这块确实没太多历练。要是以后有机会,我想多补补党务的课,但不管组织安排我干什么,我都肯定干好。”
他这话不是谦虚,是实情。要想走得稳,党务经验必须补上。而且在官场里,“党务 实务” 双通的干部,才能走得更远。
胡文峰显然认同他的说法,点了点头:“你能看到自己的不足,这很好。基层干部,既要会干事,也要懂党务。不过你放心,你的事我心里有数。”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现在具体安排还没定,你沉住气,先把年后的工作抓好。技改资金监管、乡镇债务化解,这些都是硬骨头,得啃下来。组织不会埋没干实事的人,适当的时候,会给你加加担子。”
这番话虽然没明确说 “会给你安排副处级岗位”,但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只要任正浠继续好好干,晋升是早晚的事。
任正浠心里彻底定了,连忙点头:“请书记放心,我肯定不会松懈,一定把工作干到位,不辜负您的期望。”
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任正浠起身告辞:“书记,时间不早了,我不打扰您休息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 胡文峰送他到客厅。任正浠分别跟云霞和胡天明道别后,才转身出了门。
他刚走,胡天明就忍不住问胡文峰:“爸,这个任正浠到底是哪个领导家的儿子?年纪轻轻就当财政局长,也太顺了吧?”
胡文峰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儿子是觉得任正浠靠的是背景。
他脸色沉了沉,语气带着点不满:“什么领导家的儿子?正浠家就是宁关镇石中村的普通农民,家里没一个人从政。他 14 岁就跳级参加高考,考上了华清大学,四年本科读完,又用两年拿了硕士学位,是正经的华清硕士。”
他顿了顿,继续说:“硕士毕业后,他通过选调生考试分到岔口,从党委副书记兼常务副镇长做起,后来当镇长,去年财政局局长突然病倒,他临危受命当局长,把小金库、零基预算这些难啃的硬骨头都啃下来了。而且他还报了华清的在职博士生,去年已经毕业了,现在是华清经济管理博士。”
胡天明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掉在地上。他没想到任正浠居然是草根出身,没靠任何背景,全凭自己的学历和能力走到今天,还拿到了华清博士学位。之前自己居然觉得人家靠关系、圆滑,现在想想,真是太可笑了。
胡文峰看着儿子震惊的样子,语气缓和了些:“天明,你要是以后真想走仕途,首先得改改你那心高气傲的毛病。别总觉得别人成功都是靠背景,忽略人家背后的努力。正浠这孩子,既有学识又能干事,还懂分寸,你得多跟他学学,别总用自己那套‘学生思维’看问题。”
胡天明的脸涨得通红,头微微低了下去。他想起自己之前对任正浠的轻视和偏见,又想起饭桌上任正浠对经济问题的独到见解,心里满是羞愧。
原来真正无知的是自己,把别人的努力都当成了 “靠关系”,还看不起人家的 “圆滑”,其实那不过是人家的 “分寸感” 和 “责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