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一边伺候着的樊明突然插话:“就算县里松口,那个任正浠也得好好治治。” 他往邓莉碗里夹了块鱼肉,语气狠戾,“这小子仗着胡文峰撑腰,审计组跟疯了似的查账,不把他搬开,咱们早晚还得栽进去。”
这话透着鲜明的官场逻辑:打掉政策的 “执行者”,比推翻政策本身更容易 —— 任正浠作为整治工作的具体操盘手,成了众矢之的。
提到任正浠,邓莉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她想起去年电缆厂招标,樊明本以为能靠着她的关系拿下工程,却被时任岔口镇副书记的任正浠硬生生挡了回去,招标工程一个都没落到樊明头上。这事不仅让樊明损失了几百万,更让她在圈子里丢了面子 —— 一个市纪委副书记的面子,竟然没抵过一个乡镇干部的 “原则”。
“一个正科级的毛头小子,也配蹦跶?” 邓莉的语气里带着寒意,“我听说,不少人去他父母的餐馆送礼,烟酒现金没少送吧?”
刘春明连忙接话:“何止送礼!前阵子我听水利局的人说,为了让他在审计时手下留情,有人一次就塞了一千块!” 他哪里知道,这些礼品和现金早已被任正浠悉数上交县纪委,此刻的传言,反倒成了构陷的利器。在基层官场,“传闻” 往往比 “真相” 更有杀伤力,只要多人 “证实”,假的也能变成 “合理怀疑”。
云峰和邓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算计。若能坐实 “受贿” 的罪名,任正浠必然垮台,整治工作自然不攻自破。这比单纯的舆论施压要直接得多。
“这话可不能乱说,得有证据。” 梁洁玲下意识地反驳,她虽与任正浠交集不多,却记得去年岔口镇给县领导送福利时,他特意强调 “只送土特产,不碰红线”,连包装都透着朴实。那份谨慎不像是装出来的,让她很难相信这样的干部会贪腐。
邓莉斜睨了梁洁玲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讽:“怎么,洁玲,你该不会是看上这个小年轻了吧?”
梁洁玲脸一红,连忙摆手:“莉莉你胡说什么!我是就事论事。” 她定了定神,语气变得严肃,“任正浠现在是胡书记和钟县长跟前的人,你们没看出来?污水处理厂、电缆厂改制,哪件事不是胡书记亲自挂帅、钟县长全程跟进?真要动他,得先看看上面的脸色。” 她顿了顿,话锋转向更隐晦的层面,“何况胡书记不仅在县里主持工作,在市里也有位置,属于‘跨两级’的领导,在市常委序列里排得很靠前。这种情况下,县纪委怎么可能轻易出手?”
这番话里的 “跨两级”“常委序列靠前”,是典型的官场暗语。“跨两级” 指胡文峰同时担任县委书记和市委副书记,既掌握县域实权,又进入市级领导班子,这种 “双重身份” 使其在干部管理上拥有更大话语权;“市常委序列靠前” 则暗示其在市委领导班子中的排名优于市纪委书记,按照官场 “以位次论权威” 的潜规则,同级纪委在查处其提拔或看重的干部时,必然会顾忌这种排名带来的隐性权力差距。县纪委作为下级机构,更需层层请示,绝不敢擅自行动 —— 这正是梁洁玲想点破的核心:任正浠的 “保护伞” 不仅层级高,更在权力结构中占据优势位置。
云峰三人脸色齐齐一变,刘春明喃喃道:“的确如此,要动他还真不容易……” 他们此前只看到任正浠年轻气盛,却没细算背后的 “靠山” 在权力体系中的实际分量,经梁洁玲点破才意识到,这早已不是简单的 “科级干部” 之争,而是触及了上下级权力制衡的深层规则。
“县里不敢,不代表市里不敢。” 邓莉放下酒杯,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傲慢,“真要查,我亲自带队,看谁敢拦。”
梁洁玲脸色骤变,连忙道:“莉莉,这不合规矩!任正浠是晋宁县财政局局长,正科级,属于晋宁县县管干部,组织程序上归县委组织部管理、县纪委监督,市纪委直接插手,是越权行为,违反干部管理权限规定。” 她的话直指官场的 “组织原则”—— 我国干部实行分级管理,科级干部由县级党委管理监督,市级纪委虽有指导权,但直接立案查处属于 “越级办案”,容易引发上下级矛盾。
“规矩?” 邓莉冷笑一声,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真要是掌握了他受贿的切实证据,就算越权又如何?最后顶多是市纪委内部通报批评,说几句‘程序不够规范’,胡文峰还能翻天?他只会当没看见,毕竟‘反腐’是政治正确,总不能为了一个科级干部跟市纪委撕破脸。”
这正是邓莉的底气所在:在官场平衡术里,“反腐” 是绝对的政治正确,只要证据 “过硬”,即便程序上有瑕疵,上级也会优先维护 “反腐” 大局,最多以 “批评教育” 了结程序问题。胡文峰作为市委副书记,更需顾忌 “护短” 的嫌疑,只能默认结果 —— 这是典型的 “以势压人”,用政治正确掩盖程序瑕疵。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云峰感慨道:“还是邓书记看得透彻。” 唯有梁洁玲眉头紧锁,她知道邓莉说的是实话,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 用违规手段整治 “违规”,到头来不过是用一个错误掩盖另一个错误。
樊明拍着大腿道:“我明天就安排人去办!保证让他百口莫辩!” 他这话看似在表决心,实则暗藏玄机 ——“安排人” 意味着可以人为制造 “证人” 和 “物证”,用非正规手段补全证据链,这在他常年打交道的工程圈里,是惯用伎俩。
邓莉满意地点点头,端起酒杯示意众人:“来,预祝咱们‘旗开得胜’。”
云峰三人连忙举杯,包间里的气氛终于热烈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任正浠倒台的场景。唯有梁洁玲端着酒杯,看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心里泛起一丝不安。她知道邓莉的手段,也清楚官场斗争的残酷,可真要构陷一个有实干政绩的年轻干部,良心上总有些过不去。但她更清楚,自己已经被卷进了这场漩涡 —— 邓莉是她的大学同窗,更是她仕途上的靠山,云峰三人是她在县里潜在支持者,她根本没有退路。
酒杯碰到一起的脆响里,梁洁玲暗暗叹了口气。这场看似针对小金库的博弈,终究要以牺牲一个人的前途为代价了。而她,或许将成为那个递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