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宁县财政局办公楼的灯光渐次熄灭,任正浠捏着发烫的手机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裹挟着热气扑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震荡。于艺晨那串隐藏号码的来电像块投入静水的石头,让他原本清晰的思路泛起层层涟漪。
他摩挲着摩托罗拉的塑料外壳,指尖在拨号键上悬停片刻,终究还是按下了县长钟原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电流的滋滋声,“县长,是我,任正浠。”
“正浠啊,” 钟原的声音带着疲惫,“财政局的报表我看了,农税入库进度不错,值得表扬。”
任正浠避开寒暄,语气透着恰到好处的恳切:“您过奖了。有件事想向您请假两天,我的导师梁万凌教授刚才来电话,说我的博士论文最终定稿需要当面修改,下月初答辩的时间也定了,得去趟华清园。”
“博士论文答辩可是大事。” 钟原的声音立刻爽朗起来,“你这在职博士读得不容易,既要管着全县的钱袋子,还得啃书本,年轻人有这份心气,我怎么能不支持?” 他顿了顿,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隐约传来,“财政局的事你放心,我让李胜安多盯着点,真有急件就让他直接打你手机。”
“谢谢钟县长体谅。” 任正浠微微欠身,尽管知道对方看不见,这声道谢却带着十足的郑重。
次日下午三点整,首都机场的停机坪残留着雨后的湿意。任正浠背着帆布包走出航站楼,一眼就看见停车场里停着一辆黑色奥迪。
于艺晨倚在车门边抽烟,穿着件简单的白色 t 恤,手腕上的劳力士表链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 这与他记忆中那个在 KtV 里豪饮茅台的青年判若两人。
“任老弟,这边。” 于艺晨笑着挥手,拉开车门时,任正浠的目光突然定在挡风玻璃右下角 —— 那张烫金的通行证上印着 “A-0015” 字样,边缘绣着橄榄枝纹样。前世在胡文峰身边见过类似的证件,那是能通行最高要害部门的特殊标识,寻常企业家就算再有钱也拿不到。他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帆布包带,包角的金属扣硌得掌心生疼。
“发什么愣?上车。” 于艺晨拍了拍他的肩膀,发动车子时,车载音响正播放着王菲的《你快乐所以我快乐》,磁带卡壳的杂音里,奥迪平稳地汇入机场高速的车流。
车子向北行驶了约半小时,窗外的景象渐渐变得陌生。城市的喧嚣被寂静茂密的树林取代,哨兵站在涂着迷彩的岗亭后,钢枪的反光刺痛眼睛。任正浠的呼吸骤然停滞 —— 路牌上 “会山路” 四个字,像重锤敲在他的太阳穴。
前世,胡文峰后来在会山也有一处住处。他跟着去过三次,每次坐车去,车窗贴满遮光膜,连司机都不知道具体方位。这地方,于艺晨竟能开车直接靠近?
“快到了。” 于艺晨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奥迪在一处不起眼的石拱门前停下,岗亭里的哨兵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没有查验证件便升起栏杆。任正浠注意到暗处的树干后隐约可见持枪警卫的身影 —— 这戒备级别,比省委大院还要严密数百倍不止。
车子沿着蜿蜒的山路行驶,两侧的白杨树在风中沙沙作响。约十分钟后,一片青砖灰瓦的四合院出现在林间。院墙外,荷枪实弹的哨兵三步一岗,军靴踩在碎石路上的声响清晰可闻。任正浠的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他知道暗处的草丛里藏着流动的暗哨,每一片树叶的晃动都可能被纳入监视。
“到了。” 于艺晨熄火时,音响里的歌声恰好停在 “你快乐于是我快乐”。
“这里规矩多,不该问的别问,跟着我走就行。”于艺晨低声说道,任正浠郑重地点点头。
两人穿过垂花门,院子里的石榴树结满了红灯笼似的果实,石桌上还摆着未下完的象棋,炮位正对着 “将” 棋 —— 这闲适的景象,与周遭肃杀的守卫形成诡异的反差。
于艺晨领着他穿过抄手游廊,推开西厢房的木门。任正浠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 房间里,一位老人正坐在单人沙发上看文件,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仿佛看透世间一切。尽管穿着普通的灰色衬衫,尽管只是随意地坐着,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场却如实质般压来。
居然是于凯华!
“爷爷,人带来了。” 于艺晨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恭敬,与平日酒局上的豪气判若两人。
“爷爷?”任正浠的大脑一片空白,于艺晨,这个在俱乐部里跟他拼酒,豪掷千金投资生态农业的华益家超市老板,竟然是他的孙子!
对于这位老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任正浠都一直非常敬佩。任正浠下意识地挺直脊背,手心的冷汗浸透了帆布包的背带。
于凯华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想象中的威严,反而带着几分温和的审视。阳光透过窗棂,在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镌刻着时代印记的油画。
“你就是任正浠?” 老人的声音像春风拂过湖面,却让任正浠的心脏漏跳了半拍。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于艺晨在他身后轻轻推了一把,低声道:“任老弟,别紧张。”
任正浠这才回过神,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于同志,您好。” 他紧张地打着招呼,声音中微微带着颤抖,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的现实在此刻剧烈碰撞,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老人放下手中的文件,指了指对面的藤椅:“坐。听说你在晋宁做了不少实事,电缆厂改制、镇级污水处理厂、生态农业发展,都很有想法。”
任正浠机械地坐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从踏入这片院子起,自己的仕途轨迹,将彻底偏离前世的航道,驶向一片完全未知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