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月 3 日清晨,阳光透过省委办公楼的窗户,洒在走廊的地面上,形成一片片光斑。叶青松早早地来到省委书记程志高的办公室,他步伐沉稳,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复杂与凝重。
程志高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叶青松轻轻叩门时,正撞见程志高将一份文件锁进抽屉,黄铜锁芯转动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老叶来得巧,刚看完省农科院的报告。 程志高起身时,皮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指了指茶几上的青瓷茶杯,你爱喝的龙井,刚泡的。
叶青松在沙发上落座,目光掠过墙上 为人民服务 的匾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公文包边缘:程书记,岔口镇的项目我昨天又看了遍规划,省农科院测算的亩产数据很可观,要是能赶在五月插秧,今年就能见效益。
程志高端茶杯的手顿了顿,杯盖碰撞的脆响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效益重要,民心更重要啊。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老花镜后的眼睛突然锐利起来,去年秦市郊区搞的生态大棚,也是请了专家,结果一场冻灾全赔了。农民闹到市政府,最后还不是财政兜底?
所以调查组的工作得抓紧。 叶青松顺势接话,从包里抽出项目资金流向表,省市县三级配套资金已经到位,太市的李天华上周还跟我汇报说,农民们都等着翻耕盐碱地呢。
程志高拿起资金表,指尖在 岔口经销集团 字样上反复点按,仿佛在斟酌什么:干部有冲劲是好,但生态农业这东西,不是拍脑袋就能成的。 他突然提高声调,手指重重敲在文件上,我们是党的干部,要对老百姓的血汗钱负责!生态农业不是拍脑袋工程,必须找有实力的企业牵头,技术、资金、抗风险能力都得过硬才行。
叶青松沉默着,听他继续往下说。
所以啊, 程志高放缓语气,从文件柜里抽出一份厚厚的报告,我让农口的同志做了调研,全国生态农业失败案例占了三成还多。岔口镇底子薄,经不起折腾。必须找有实力的企业牵头,技术、资金、销路都得有保障才行。
叶青松的目光落在报告上,终于还是要往
上引。阳光穿过百叶窗,在纸面上投下参差的阴影,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
企业参与是好事,但得按程序来。 叶青松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拉回正轨,岔口镇已经完成工程招标,几家公司的资质都经过审核,其中还有省农科院下属的单位,技术实力没问题。
程序是死的,人是活的。 程志高突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沟壑,我听说合作经销公司还没找到,真到了秋收时节,鲜货运不出去,还不是烂在地里?到时候农民骂的是我们这些当领导的,说我们只顾着搞政绩,不管他们死活!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楼下晨练的老干部们:老叶啊,咱们在冀北干了一辈子,临了不能落个骂名。调查组多花点时间核查,既是对项目负责,更是对老百姓负责。宁可慢一点,也要稳一点。
叶青松端起茶杯,滚烫的茶水烫得舌尖发麻。他看着程志高的背影,那身笔挺的中山装里,仿佛裹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个曾经在抗洪前线跳进冰水堵管涌的男人,如今正用 为民负责 的名义,将上千农民的生计当成筹码。
程志高坐回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表情严肃起来:“岔口镇的生态农业项目,我一直很关注。这项目意义重大,涉及到农民利益,必须要慎之又慎。我们党始终把农民的利益放在首位,任何项目都不能以牺牲农民的利益为代价。所以,对于这个项目的调查,一定要彻底,确保每一个环节都经得起检验,不能有半点马虎。”
叶青松看着程志高,心中涌起一股失望之情。他知道程志高这番话只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实际上是为了他儿子程星宇的公司能够参股该项目。但程志高却绝口不提儿子公司的事,只是一味地强调农民利益和项目的严谨性。
叶青松强忍着内心的不满,没有直接反驳。他明白,此刻与程志高争论毫无意义,程志高显然已经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彻底丧失了作为省委书记应有的公正和担当。叶青松心中暗自叹息,曾经那个一心为冀北发展的程志高,如今竟为了一己私利,做出这样的事。
程书记说得是。 叶青松放下茶杯,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鑫洋河,既然您这么考虑,那我让太市再等等,等调查组有了明确结论再说。
程志高脸上堆着满意的笑:这就对了嘛。下午我让徐锦过来,咱们再合计合计项目的调查工作。 他亲自拉开门,拍了拍叶青松的肩膀,中午一起吃食堂?听说今天有红烧肉。
“今天我还想跑一趟教育部,听说教育部有一笔教育专项资金,我想争取一下。”叶青松婉拒了程志高的邀请。
叶青松走出办公楼时,阳光已经变得刺眼。他没有回头,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坐进车里,司机刚要发动引擎,被他抬手制止:等会儿。
他从公文包抽出那份生态农业规划书,扉页上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的字迹被阳光晒得发烫。
回省政府。 叶青松将规划书塞进包里,金属拉链的响声里带着决绝。
回到办公室,叶青松没有坐下,径直走到保险柜前,转动密码锁的手指稳定得惊人。他取出一个红色绸布包裹的盒子,里面是 1985 年他和程志高在冀北大学讲课的合影,照片上两个中年人穿着的确良衬衫,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叶青松盯着照片看了足足十分钟,烟缸里的烟蒂积成了小山。当他拿起电话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老领导,是我,青松。 他的声音异常沉稳,关于冀北的生态农业项目,还有一些情况,我想当面向您汇报。对,比较紧急,我这就动身去京城。
挂了电话,叶青松将照片锁回保险柜,出门对秘书说:备车,去京城。 叶青松的声音平静中带着寒意如同结了冰的河面,告诉司机,走高速,别耽误时间。
车窗外掠过成片的麦田,青黄相间的波浪在风中起伏。叶青松想起程志高刚才的话,那些关于 农民利益 的言辞像淬了毒的糖衣,包裹着不可告人的私心。他突然明白,有些人的腐化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在一次次 为了大局 的自我安慰中,逐渐丢失了初心。
汽车钻进隧道时,黑暗瞬间吞噬了车子。叶青松闭上眼睛,脑海里交替闪现着两个画面:一个是岔口镇农民捧着稻穗的笑脸,一个是程志高锁抽屉时那只颤抖的手。
当光明重新涌入车窗,他知道,有些事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就像这辆驶向京城的车,只能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