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遗嘱 第109章 苏小小的观察

议会内的争吵声浪，如同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在基地边缘那片特意为她保留的、与硅化枯林和发光菌丝紧密相连的宁静区域，苏小小蜷缩在一张用柔软藤蔓编织的吊床上，眉头微蹙，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并非眼前的草木，而是某种更加宏大而模糊的景象。

她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尤其是最近。并非因为身体的虚弱（在与菌丝深度连接后，她的生命力反而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变得坚韧），而是因为她能“听”到、“感”到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东西。

最近，从基地核心区域弥漫过来的一种“声音”，让她感到非常不适。那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声波，而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如同背景噪音般的集体情绪场。

在“播种”计划大规模推行之前，她感受到的联邦情绪是复杂而鲜活的——有失去亲人的悲痛，有对未来的恐惧，有挣扎求生的坚韧，也有偶尔闪现的、如同黑暗中火种般的希望与温情。这些情绪虽然沉重，却是“活”的，充满了生命的张力，如同交响乐中起伏的旋律，哪怕是不和谐音，也属于生命的一部分。

但现在，她感受到的是一种……“情感的苍白”。

一种广泛的、难以言喻的平淡化和趋同化。强烈的悲伤和极致的喜悦都变得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稳定、更加……高效的平静？或者说，是淡漠。仿佛所有情绪的峰值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抹平，色彩的饱和度被调低，整个世界在她敏感的感知中，正逐渐褪去丰富的色彩，趋向于一种缺乏生气的灰白。

这种感觉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和排斥。生命，不应该是这样的。生命的美丽，恰恰在于其不可预测的波澜，在于爱恨交织的复杂，在于每一个灵魂独一无二的情感光谱。

更让她困惑甚至警惕的是，她与自己赖以沟通和感知的菌丝网络之间的连接，也出现了一些异常。以往，当她将意识沉入那遍布基地甚至更远地域的菌丝网络时，感受到的是如同大地脉搏般沉稳而充满生机的能量流动，是无数微小生命意识汇聚成的、混沌却充满创造力的“低语”。

可现在，这种连接变得不再那么顺畅。网络中似乎掺杂了一种细微的、持续的“静电干扰”。这种干扰并不强烈，不足以阻断沟通，却像一层薄薄的纱雾，让她接收到的信息变得有些模糊、失真，仿佛信号的保真度下降了。尤其是当她试图通过网络去感知那些接受了“萌芽”注射的个体时，这种“静电干扰”感会略微增强，他们散发出的情绪信号也显得格外“平淡”和“规整”，与网络本身那种野性、混沌的生命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尝试着将自己的困惑传递给偶尔来看望她的陈风。

“陈风哥哥……”她靠在吊床上，声音轻柔得像是在梦呓，“大家……好像变得有点……安静了。不像以前那么……热闹了。”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汇来描述那种抽象的感觉。

陈风心中一动，蹲下身看着她：“安静？小小，你是指……”

“就是……这里，”苏小小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周围的空气，“感觉……空空的，颜色变淡了。而且，我和小菌丝（她对她感知的菌丝网络的昵称）说话的时候，好像有小小的、看不见的沙子在干扰，听得不是很清楚……尤其是靠近那些打了针的叔叔阿姨的时候……”

陈风的心沉了下去。苏小小的感知，虽然模糊抽象，却与他和凯莉观察到的具体案例，以及玛莎的医疗记录，形成了奇妙的呼应和印证！这种“情感的苍白”和“静电干扰”，很可能就是“萌芽”药剂副作用在更宏观、更精微层面的体现！它不仅在影响个体的记忆和情感，甚至可能在对联邦整体的精神氛围，以及生命网络之间的和谐共鸣，产生着潜移默化的侵蚀！

这不再是简单的医学或伦理问题，而是涉及到了生命本质、意识与环境相互作用的更深层次的领域！

“小小，你的感觉很重要。”陈风郑重地对她说，“继续留意这种变化，如果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一定要立刻告诉我，或者告诉林薇姐姐，好吗？”

苏小小乖巧地点了点头，眼中却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她不喜欢这种“苍白”和“干扰”，这让她觉得，大家正在离某种宝贵的东西越来越远，也让她与自己深爱着的这个“活着的”世界之间，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隔阂。

陈风离开苏小小的居所，心情更加沉重。苏小小的观察，为他提供了超越人类争执的、来自地球生命网络本身的“证言”。这场关于“萌芽”的争论，其影响可能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远。它不仅仅在塑造“新人类”，更可能在悄然改变着人类与这个新生地球之间的连接方式。

而这种改变，究竟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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