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五的夜,番禺城里闷热得像个蒸笼。
刺史府最深处的密室连窗都没开,只靠墙角的冰盆散着一点凉意。步骘和吕岱对坐着,中间的案上摊着七八封帛书——都是这十天里从建业、夷州、柴桑、交趾各处送来的。烛火跳着,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
步骘拿起最上面那封,又看了一遍。是三天前从建业来的密报,上面写得很清楚:陆逊封吴县侯,食邑两千户;贺齐授夷州副都督,仍领本部水军;徐盛蒋钦降,授亭侯,部曲编入东海水师第二镇。
他放下信,手指在案上敲了敲。
“公苗,”他抬眼看向吕岱,“不能再等了。”
吕岱正拿着另一封看——是交趾那边送来的,说士燮的长子士徽已经到了建业,名义上是“入朝觐见”,实则是去当人质。士燮还上了道表,请“总领交州军事”。
“子山兄,”吕岱放下信,声音有点涩,“真要降?”
“不是降。”步骘纠正他,“是归附。咱们本来就是汉臣,孙权不过是个割据的军阀。如今真龙现世,归附王化,天经地义。”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吕岱听懂了。他看了眼案上那些信,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个归附法?”
步骘从案下抽出一卷地图,在两人之间摊开。手指点在南海郡的位置,然后往西划,划过苍梧、合浦、郁林。
“献这四郡。”他说,“南海、苍梧、合浦、郁林——交北精华,人口钱粮占交州七成。城二十八座,户籍三十七万,甲兵两万,战船百艘。全献出去。”
吕岱皱了皱眉:“为何不全献?交趾、九真、日南那三郡……”
“留给他们。”步骘打断他,“留给士燮。”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吕岱盯着地图,看了很久,忽然明白了。
“你是要……”他声音压低了,“要朝廷用咱们,制衡士燮?”
步骘笑了。那笑很淡,带着点冷意。
“全献了,咱们就没了价值。朝廷随便派个官来,就能把咱们架空了。留士燮在南边,朝廷就需要咱们在北边盯着他。这叫——”他顿了顿,“这叫各安其位。”
吕岱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两个月前,步骘在密室里说“妾可再嫁,族灭无存”。现在这话的意思更明白了:步家要活,要活得好,就得让朝廷觉得步家有用。
“士燮那老狐狸,”步骘继续说,“这些年借着刘备的势,在交趾快成土皇帝了。咱们归附,就是朝廷在交州的眼睛。朝廷必用咱们制衡他。”
他拿起笔,铺开新的帛纸。
“写降表。”
笔尖蘸了墨,落下去。字迹工整,一笔一划都透着谨慎:
“臣骘、臣岱谨奏:江东既平,海内归心。臣等镇守南疆,本为汉臣,今愿献南海、苍梧、合浦、郁林四郡二十八城,户籍三十七万,甲兵两万,战船百艘,归附王化。伏惟大王德被四海,威加宇内,臣等倾心仰慕,愿效犬马……”
写到这里,他停笔,抬头看吕岱:“礼单备好了?”
吕岱点头:“南海明珠十斛,象牙五十对,犀角百支,交州桂布千匹——都是上品。”
“好。”步骘继续写。
降表写完,用了印。步骘吹干墨,卷起来,递给吕岱。
“明日让你侄儿吕据送去建业。”他说,“他年轻,该在新朝谋个出身了。”
吕岱接过,手指摩挲着帛卷的边沿。半晌,他忽然问:“子山兄,你妹妹那边……”
步骘的手顿了顿。
密室里静下来。冰盆里的冰化了些,水珠顺着铜盆边缘往下滴,嗒,嗒,嗒。
“她随孙权在夷州,”步骘的声音很平,“是她的命。”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背对着吕岱。
“我是步氏族长,先保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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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八,建业行宫。
吕据跪在殿外,双手捧着降表和礼单。他二十出头,脸晒得黑红,一身风尘,但腰背挺得笔直。从番禺到建业,两千里路,他跑死了三匹马,用了两天两夜——换马不换人,吃喝都在鞍上。
侍从引他进殿。
刘备坐在主位,诸葛亮、廖湛、顾雍分坐两侧。吕据上前,跪拜,将降表高高举过头顶。
诸葛亮接过,展开,看得很慢。看完,递给刘备。
刘备扫了一眼,笑了。
“步子山聪明。”他把降表传给廖湛,“只献交北,留交南给士燮——这是要朝廷用他制衡士燮。”
廖湛看完,点头:“士燮前日上表,请‘总领交州军事’。若准,则士家独大;若不准,需有人制衡。”
顾雍接过话:“步骘、吕岱在交北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强撤必生乱,不如顺水推舟。”
刘备看向诸葛亮:“孔明以为如何?”
诸葛亮羽扇轻摇:“可准。步骘仍领交州牧,吕岱仍领交州刺史。再加步骘安南将军,吕岱平越中郎将。”
他顿了顿,补充:“再加一条:令步骘、吕岱‘绥抚交北,监理交南’。让士燮知道,朝廷有人在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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