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 第131章 交州来使

建安十八年九月的洛阳，秋意已浓。宫墙内的槐树开始褪去绿意，金黄的叶片在微凉的风中打着旋儿落下。武德殿偏殿内，铜兽香炉吐出袅袅青烟，驱散着清晨的寒意，却驱不散殿中众人脸上那份讶异与惊喜。

刘备端坐主位，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沉稳。下首，尚书令廖湛、军师将军诸葛亮、大司农刘巴、尚书令丞陈群、谏议大夫徐庶等人依次而坐。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殿中那位风尘仆仆、身着交州式样锦袍的年轻使者身上。

使者年约二十五六，面容与中原人略异，肤色微深，鼻梁高挺，但举止礼仪却颇为周正。他深深一揖，声音清朗：“交州牧麾下骑都尉、龙编令士徽，奉家父之命，叩见大王！恭祝大王万福金安！”

“士公子免礼。”刘备抬手，语气温和中带着探究，“交州路远，士牧遣汝远来，必有要事。且直言无妨。”

士徽再拜，呈上一卷以火漆密封的帛书，以及一份长长的礼单：“家父久慕王化，常言：‘中原板荡，唯刘豫州仁德布于四海，真汉室柱石也。’今特遣徽前来，奉上薄礼，聊表归附之心、臣服之诚。愿举交州七郡之地，兵马钱粮，尽归大王驱策，永为汉臣！”

此言一出，殿中气息为之一凝。交州！远离中原战乱，地广人稀却物产丰饶的交州！士燮家族经营数十年，根深蒂固，如今竟主动来投？

侍从接过礼单，高声唱喏：“……明珠十斛，象牙五十对，犀角百支，翠羽千枚，龙脑香、沉香、桂皮各十石……另有林邑稻种三十石，并种植法图册一函！”

前面那些珍宝虽稀罕，却未引起太大波澜。但“林邑稻种”四字一出，刘巴、诸葛亮等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廖湛更是微微前倾了身体。

刘备不动声色，示意侍从将士燮亲笔信呈上。他展开细读，信中除了表达归附的套话，更有实质内容：详细禀报了交州各郡户口、仓储、兵力概况，并言辞恳切地控诉南方的林邑国（占城）“近年来屡恃险远，侵我疆界，掠我边民，焚我村寨……燮虽竭力抵御，然力有未逮。恳请大王发天兵南征，剿灭此獠，以靖边陲，以安黎庶。”

读罢，刘备将信递给身旁的廖湛，目光重新落回士徽身上：“士牧忠心可嘉，所请亦在情理之中。林邑跳梁小丑，安敢犯我汉疆？此事，孤记下了。”他略作沉吟，“士公子远来辛苦，且先至馆驿歇息。归附之事，涉及重大，容孤与诸卿细细商议，再予回复。”

“谢大王！”士徽知趣，再次行礼后，在侍从引领下退出殿外。

殿门重新关上，偏殿内的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天助大王！”陈群最先开口，素来严谨的脸上也泛起红光，“士燮归附，不费一兵一卒，即得岭南万里之地！此乃大王仁德远播之证！”

“何止是土地！”刘巴的手指已经在袖中飞快掐算起来，“交州虽偏，然物产丰饶。珍珠、象牙、犀角、香料，皆是中原紧俏之物，其利甚厚。且交州气候温暖，若那‘林邑稻’真如传闻般耐旱早熟，引种至荆南、江东乃至中原南部，粮食增产，非同小可！”

诸葛亮轻摇羽扇，眼中闪烁着战略家的光芒：“交州之利，不止于物产。其地北接荆南，东临大海，俯瞰南海诸国。得交州，则我南方屏障自此完备，更可自海上对江东形成侧翼威慑。士燮所请征伐林邑，正当其时。以王师之名南征，既可巩固士燮归附之心，练我水军于远海，更可震慑扶南、日南（越南中南部）诸蛮，扬威域外。”

徐庶则从军事角度补充：“林邑小国，兵不过万，船不过百，其强在于山林瘴疠、海路莫测。然我若以水军为主，自海上击其腹心，避其山林之险，则可事半功倍。且征林邑，名正言顺，江东孙权虽疑，亦无从指摘，因林邑非其辖地。”

廖湛静静听着，待众人议论稍歇，才缓缓道：“诸公所言极是。交州来归，如虎添翼。然有三事需即刻定夺：其一，如何安置士燮，以安其心，亦防其坐大？其二，南征林邑，何人挂帅？水陆军力如何调配？其三，交州既归，海上商路洞开，如何经营，使其利尽归朝廷？”

刘备颔首：“守仁所虑周全。诸卿且畅所欲言。”

一番商议后，初步方略形成：

一、重赏士燮，表为“镇南将军、交州牧、龙编侯”，开府仪同三司，承认其在交州的世袭统治地位，但要求其子士徽留居洛阳（实为质子），并派寒门文吏入交州协助治理、监察。

二、即刻筹备南征林邑，以水军为主，陆军为辅，规模不必过大，但求速胜以立威。

三、人选问题，成了讨论焦点。

“末将愿往！”一个洪亮的声音自殿外响起。只见一员将领未经通传，大步流星走入殿中，抱拳行礼。此人身材魁梧，面庞被江风烈日磨砺得棱角分明，目若朗星，顾盼间自带一股江湖豪气与水上悍勇，正是横江将军甘宁，甘兴霸。

“兴霸？”刘备微讶，“汝不在江夏督练水军，何故来洛？”

甘宁咧嘴一笑，露出白牙：“闻说有大买卖……哦不，是大战事南边，宁特来请缨！”他声音洪亮，震得殿梁似有回响，“大王！宁早年纵横长江，亦曾漂泊海上，南至交趾，北抵辽东，风涛之险，海路之诡，略知一二！征伐林邑，跨海而击，正需水战！宁愿率本部锦帆儿郎，为大王前驱，必擒林邑王，献于阙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况且，宁的本家（巴郡甘氏）早有意开拓南海商路，瓷器、丝绸、蜀锦在那边可是抢手货！若大王允准，甘氏愿出商船三十艘，载货随军，既可补给军资，又能打通贸易，所获之利，愿与朝廷……咳咳，依法纳税！”

这番话说得既豪迈又务实，殿中众人不禁莞尔。甘宁的勇猛与水战之能毋庸置疑，其本家甘氏为巴郡大商，财力雄厚，组织商队随行，确能解决部分后勤，更能带来长远商业利益。

诸葛亮与廖湛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点头。徐庶亦道：“甘将军勇略过人，熟谙水性，确是不二人选。其家商船随行，亦合朝廷开拓海贸之需。”

刘备见众谋士无异议，又见甘宁跃跃欲试，便决断道：“好！即命甘宁为南征主将，率水军五千，战船八十艘，择日启程，南下交州，会合士燮，共讨林邑！”

“末将领命！”甘宁大喜，声如洪钟。

“且慢。”廖湛补充道，“此行事关重大，非止军事。需派精明干练之文吏随行，记录海道、绘制舆图、察访物产、联络交州士人。另，江东那边……”他目光微凝。

陈群会意，低声道：“顾元叹（顾雍）此前密报，江东虞、魏、顾等家，对孙权垄断江东贸易、限制世家出海早有不满。尤其顾家，在瀛洲已有投资，获利颇丰，更欲拓展。或可借此机会，让江东世家之人，以‘商贾’身份，秘密参股甘氏船队，随行南下。一则可实地考察海路、交州，为其家族谋利；二则可与士燮建立直接联系，进一步分化江东世家与孙权；三则，若途中遭遇江东水军……有此内应在，或可周旋，或可传递消息。”

诸葛亮轻摇羽扇：“此计甚善。便由元叹（陈群）安排，务必机密。人选需可靠，且与江东水军将领有旧者为佳。”

“虞翻族侄虞文，顾雍侄儿顾承，皆可胜任。”陈群早有腹案，“虞文曾游历江东沿海，顾承精于筹算，且二人对孙权近年苛待世家早怀怨望。”

“可。”刘备拍板，“此事由守仁、长文暗中操办，务必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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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洛阳某处僻静宅院。

虞翻的密使悄然抵达，将一封蜡丸密信交给陈群。陈群阅后，递与廖湛。信中，虞翻除了确认安排虞文、顾承以“江东散商”身份混入甘氏船队外，更透露了一条重要情报：“近闻孙权密令贺齐，加紧探索夷州以东海域，似有所图。孙仲谋野心，恐不止于江东。望朝廷早作绸缪。”

廖湛将密信在烛火上焚毁，灰烬落入铜盆。“孙权果然也在打海外的主意。”他看向陈群，“告诉虞文、顾承，此行多加留意，若遇孙权船只，勿要暴露身份，但需牢记所见所闻。若对方主动挑衅……可视情况，借甘将军之力，给予惩戒，但仍需以商贾身份为掩护。”

“明白。”陈群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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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甘宁在洛阳城外军营点齐兵马船只。五千水军，其中两千是追随他多年的“锦帆旧部”，水性精熟，悍不畏死。战船八十艘，包括十艘高大的楼船，三十艘灵活的艨艟，其余为走舸、斥候快船。甘氏商船三十艘也已装载完毕，瓷器、丝绸、漆器、铁器（严禁售外的种类已剔除）堆积如山。

士徽将随船返回交州。虞文、顾承扮作中等商贾，带着数名“伙计”（实为顾家、虞家心腹及两名寒门佐吏），以参股合作的名义，登上了甘氏的领头商船。临行前，陈群私下召见虞、顾二人，又细细叮嘱了一番。

出发前夜，刘备在宫中单独召见甘宁。

殿内只余君臣二人。刘备负手望着墙上的巨幅舆图，目光从长江口一直移到交州最南端的象林县（林邑）。

“兴霸，”刘备声音沉稳，“此番南下，明为征讨林邑，实则肩负三任。”

甘宁肃然：“请大王明示！”

“其一，扬威。”刘备转身，目光如电，“不仅要败林邑，更要让南海诸国知晓，大汉天威复振，海疆不容侵犯。军容要整，战法要狠，胜要胜得干脆利落。”

“其二，控海。”刘备手指划过舆图上蜿蜒的海岸线，“交州既归，海路即为我所有。汝需详察自长江口至交州的海道、岛屿、港湾、水文。何处可泊大船，何处可设补给，何处有险滩暗流，皆需绘成图册，详尽返报。这海上通途，将来或比陆路更为紧要。”

“其三，探路。”刘备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深远的意味，“林邑之南，尚有扶南（柬埔寨）、顿逊（泰国南部）等国，更远处，传闻有香料群岛、黄金之地……朝廷将来若要经营南海，离不开舟船海师。汝此行，便是开路先锋。商队随行，亦是此意。不仅要带回货物，更要带回见识、带回海图、带回与远方蛮夷打交道的经验。”

甘宁深吸一口气，感到肩头沉甸甸的，却又热血沸腾：“宁……明白了！此去必不负大王重托！定将南海诸事，探查明白，为朝廷开辟一条海上通途！”

刘备拍拍甘宁坚实的肩膀：“孤信你。去吧。待到凯旋之日，孤亲为汝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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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八年十月初八，京口（镇江）江面，千帆竞发。

甘宁立于楼船旗舰“破浪”号船头，江风鼓荡着他身后的“汉”字大旗与“甘”字将旗。左右战船如雁阵排开，后方商船迤逦跟随。江岸上，送行的官员、百姓黑压压一片。

“启航——！”甘宁拔出佩刀，直指东方朝阳。

帆桅如林，缓缓调整角度。桨橹击水，号子声震天动地。庞大的船队顺流而下，驶出长江口，驶向那片蔚蓝而未知的海洋。

同日，洛阳皇宫高台之上。

刘备与廖湛并肩而立，遥望东南。秋风飒飒，吹动二人衣袂。

“守仁，兴霸此去，可能成事？”刘备望着水天相接处，缓缓问道。

廖湛目光深远：“甘兴霸勇毅善战，兼有商队之利、交州之援、内应之便，平定林邑当无大碍。臣所虑者，非在南，而在东。”

“孙权？”

“正是。”廖湛点头，“虞翻密信提及孙权探索夷州以东，其志不小。大海无垠，岛屿星罗。今日我取交州，控南海之西；他日若孙权控夷州以东，据东海之东，则海上之势，二分矣。甘将军此行，若能顺势摸清东海岛链虚实，则为朝廷将来经略大洋，抢得先手。”

刘备沉默片刻，道：“海疆之争，竟已悄然而至。传令瀛洲刘封、陈静，密切注意东方海面动向。凡有异样，即刻来报。”

“臣遵旨。”

高台之上，君臣二人的身影在秋日阳光下拉得很长。他们的目光，似乎已超越眼前的山河城池，投向了那片更为广阔、也更为动荡的蔚蓝疆域。大汉的舰船，已然扬帆。海上的风云，正在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