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博览会的余韵尚在京城上空缭绕,萧绝与叶悠悠已开始筹备离京巡视之事。黄河流域几处关键的水利工程,关系着无数农田灌溉与汛期安危,且是新政推行、钱粮投入的重点,帝后二人决意亲往查看,既为督察工程,也为实地了解地方对新政的执行与民间真实反响。
临行前的夜晚,紫宸殿暖阁内灯火通明。
十岁的萧宸穿着正式的杏黄太子常服,身姿挺拔地立于父母面前。虽面容稚嫩,但眼神沉静,已隐隐有了超越年龄的稳重。
“宸儿,”萧绝看着长子,目光中既有期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朕与你母后此去,快则半月,迟则二十日便回。朝中日常政务,有丞相与六部尚书处理。然国不可一日无主,朕决定,由你留守监国。”
“儿臣……监国?”萧宸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郑重。他明白“监国”二字的分量。
“是。”萧绝点头,取出一方雕刻着飞龙、入手温润的玉印,郑重地放在萧宸手中,“此乃‘监国印’。寻常政务,丞相与众卿自会处理妥当,呈报于你知晓即可。若有紧急或难决之事,你需与丞相商议,审慎裁决。记住,你代表的是朕,一言一行,皆需慎重。”
萧宸双手捧住那方沉甸甸的玉印,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信任与重托,用力点头:“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叶悠悠走上前,轻轻握住儿子的另一只手,眼中满是温柔与叮嘱:“宸儿,监国首要在于一个‘稳’字。朝政繁杂,你年岁尚小,不必事事亲力亲为,要紧的是把握大体,知人善任。遇事莫慌,先问清缘由,多思多虑。丞相是三朝老臣,忠心体国,经验丰富,遇有疑难,虚心请教于他,不丢人。”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记住母后的话,无论何时,百姓的安危与生计,永远是第一位。你的任何决策,都需以此为准绳。父皇留给你调动京畿禁军之权,非十万火急、危及社稷根本,绝不可轻用。刀兵,是最后的手段。”
萧宸感受着母亲手心的温暖与力量,将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母后放心,儿臣明白。定不负父皇母后重托,稳守京师,勤学政务。”
次日清晨,帝后仪仗离京,丞相率文武百官于城外十里长亭相送。萧宸作为监国太子,立于百官之前,小小的身影在清晨的薄雾中显得格外坚定。
回到宫中,萧宸并未立刻前往象征着权力的御书房,而是先去了太庙,在祖宗牌位前恭敬上香,默默祝祷,祈求祖宗庇佑父母一路平安,也祈求自己能有足够的智慧履行好监国职责。
随后,他才在丞相的陪同下,第一次以监国太子的身份,踏入平日只有皇帝才能使用的御书房。御案依旧,但旁边为他增设了一张稍小的书案。案头已经堆放了今日需要他过目或批示的奏章,都是经过丞相初步筛选、相对常规或紧急程度不高的事务。
丞相立于一旁,温和道:“殿下,今日奏章已按轻重缓急分类。蓝色封皮为各地请安、汇报日常政务,殿下阅知即可;黄色封皮为需殿下斟酌或批示之事,老臣已附上初步处理意见,供殿下参考;红色封皮为紧急或重大事项,老臣建议殿下重点审阅,若有疑虑,随时可召相关臣工问询。”
萧宸点点头,在书案后坐下,深吸一口气,拿起第一份蓝色奏章。是江南道报告春蚕丰收、丝帛增产的喜报。他认真看完,提笔在末尾批了一个“阅”字,并写下“蚕桑丰稔,民之幸事,着该道妥善收储,平价入市,惠及织户。” 虽只是简单批示,却已显露出关注民生、调控市场的意识。
丞相在一旁看着,微微颔首。
一日处理下来,萧宸起初还有些生涩,遇到不甚明了的地方便虚心向丞相请教。丞相也耐心解答,并引导他思考不同处理方式可能带来的影响。渐渐地,萧宸开始进入状态,批阅速度加快,对一些事务也能提出自己的初步见解。虽然略显稚嫩,但思路清晰,常能抓住要害,让丞相眼中赞赏之色越来越浓。
接连三日,朝政平稳。萧宸每日寅时即起,先去给太后请安,随后便至御书房,常常待到宫门下钥。他不仅批阅奏章,还主动请丞相为他讲解朝廷各部运作、钱粮收支、边防军务等更系统的知识,如饥似渴。他的勤勉与专注,让原本对“幼主监国”心存疑虑的一些官员,也渐渐放下心来。
然而,就在帝后离京的第四日午后,一份加盖了八百里加急火漆印的紧急奏报,被快马送入宫中,直接呈到了监国太子的案头!
奏报来自荆州!言称荆州连日暴雨,长江支流沮水、漳水水位暴涨,冲溃了年久失修的旧堤,洪水漫入沿岸三县,淹没农田村庄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亟待朝廷救援!
水灾!而且是发生在鱼米之乡、人口稠密的荆州!
消息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御书房的平静。随同奏报前来的,还有荆州知府声泪俱下的求援文书和初步的灾情统计(尚不完全)。
丞相眉头紧锁,看向年仅十岁的太子。几位被紧急召来的户部、工部尚书也面色凝重,等待着太子的决断。这无疑是监国以来面临的第一场真正严峻的考验。
洪水无情,灾情如火。每拖延一刻,便可能有更多百姓罹难,更多田宅被毁。如何调拨钱粮?如何组织救援?如何安置灾民?如何防止疫情和骚乱?如何追查堤坝失修责任?一系列难题摆在面前。
萧宸握着那份沉甸甸的灾情奏报,小手微微有些颤抖。他能想象到洪水肆虐、百姓呼号的惨状。父皇母后的叮嘱在耳边回响:“百姓的安危永远是第一位……遇事莫慌,先问清缘由……”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再睁开眼时,那双遗传自父母的眼眸中,惊惶已被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决断取代。
他没有立刻下达指令,而是先转向工部尚书,声音清晰却沉稳:“李尚书,荆州沮、漳二河堤防,近年可有修缮记录?朝廷拨付的修堤款项,是否足额到位?溃堤处是旧堤还是新修堤段?”
工部尚书一愣,没想到太子首先问的是这个,连忙翻查随身带来的卷宗,快速回答:“回殿下,沮、漳二河堤防三年前曾有局部加固,去岁工部亦曾行文提醒荆州注意巡检。至于款项……账目显示已拨付,但具体使用情况,需核查荆州府账册。”
萧宸点点头,又看向户部尚书:“王尚书,荆州附近常平仓、义仓存粮几何?可能支撑初期赈济?京师太仓调拨粮食至荆州,最快需几日?”
户部尚书对钱粮数据烂熟于心,立刻答道:“荆州本郡及邻近郡县常平仓存粮约计十五万石,若即刻开仓,可支撑半月左右。从京师调粮,走水路顺江而下,组织得力的话,十日之内首批可到。”
了解了这些基本情况,萧宸心中稍定。他站起身,虽然个头尚小,但挺直的脊梁和沉静的目光,已隐隐有了威仪。
“传孤旨意。”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御书房中响起,条理分明:
“第一,八百里加急回复荆州知府,令他即刻开仓放粮,设立粥棚,全力安置受灾百姓,救治伤者,绝不可使一人冻饿而死。此为当前第一要务!若有延误或克扣,定斩不饶!”
“第二,着工部立即选派精通水利的干员,携带勘察器具及部分抢险物资,星夜兼程赶赴荆州,实地勘察溃堤情况,评估灾情,并即刻制定抢修加固方案,防止二次灾害。同时,彻查堤坝溃决原因及历年修堤款项使用情况!”
“第三,命户部即刻从太仓调拨粮食十万石、白银二十万两,由可靠官员押运,火速运往荆州,用于后续赈济及灾后重建。沿途州县需全力配合,确保畅通。”
“第四,令太医院选派太医并召集惠民医塾精通防疫之学员,携带药材,随后前往,协助地方防治洪水后可能发生的疫情。”
“第五,通告荆州周边郡县,开放关隘,接纳灾民临时安置,并严禁奸商趁灾哄抬粮价、囤积居奇,违者严惩!”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既抓住了救灾核心,也考虑了后续重建与问责。虽然有些细节尚需完善,但整体思路已堪称周全。
丞相原本已准备在太子慌乱时出面主持大局,此刻却抚须聆听,眼中异彩连连。太子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要沉稳、果断得多!他适时补充道:“殿下,是否还需令刑部、御史台关注地方治安及吏治,防止趁乱打劫或官吏贪墨赈灾钱粮?”
萧宸立刻点头:“丞相所言极是。便请丞相协调刑部、御史台,暗中关注,若有违法乱纪,无论涉及何人,一经查实,严惩不贷!另,孤之旨意及后续进展,需每日以急递报送父皇母后行在,以免圣心牵挂。”
“殿下思虑周全,老臣遵命。”丞相躬身领命,心中大定。其余几位尚书也纷纷领命,迅速下去安排。
旨意一出,整个朝廷机器立刻高效运转起来。一道道命令通过驿站系统飞向荆州及各地,钱粮物资开始调集,官员开始奔赴灾区。
萧宸坐回书案后,小脸上方才强装的镇定稍稍褪去,露出一丝疲惫,但眼神依然明亮。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后续的赈灾、重建、问责,每一步都考验着他的判断与毅力。
而他更不知道的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水灾,以及他这位年幼监国太子的应对,不仅关乎千万百姓的生死,也如同一块试金石,落在了某些一直暗中关注、蠢蠢欲动的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