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飏飚 第86章 文化投机

钟长河站在省政府办公大楼的落地窗前，手中捏着那份由文化攻坚团队提交的全省文化资源普查报告。窗外的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这位刚被破格提拔的省长眼神锐利如鹰，正俯瞰着这座在改革浪潮中蓬勃发展的城市。办公桌上的青瓷茶杯还冒着热气，茶烟袅袅中，他仿佛看到了报告中勾勒的文化蓝图在三湘大地上徐徐展开。

省长，省文旅厅王厅长求见。秘书轻叩门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让他进来。钟长河转过身，将报告合上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这位从市长任上凭赫赫政绩擢升的封疆大吏，此刻眉宇间还残留着基层调研时沾染的风霜。

王厅长捧着厚厚的文件夹快步走入，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钟省长，这是近期全省文化产业投资项目汇总。他将文件夹放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手指在某一页停住，短短三个月，全省新增文化投资项目173个，总投资额突破800亿。

钟长河翻开文件夹的动作忽然顿住，目光如炬般锁定在仿古商业街文化创意园区等字眼上。这些项目名称后附着的效果图精美绝伦，飞檐斗拱间却透着一股刻意雕琢的匠气。他想起上周在湘西调研时，那位老态龙钟的苗绣传承人颤抖的双手——真正的文化瑰宝在角落里蒙尘，资本却在光鲜亮丽的概念里狂欢。

通知下去，下周召开文化产业座谈会。我的声音平静无波，手指在湘江文化创意产业园项目上轻轻敲击，把这些投资过亿的项目负责人都请来。

省政府招待所的宴会厅里，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晕。三十多位身着高级定制西装的商人觥筹交错，香槟塔折射出的光斑在他们精心打理的发梢跳跃。这些在商海中沉浮多年的商人，此刻脸上都挂着训练有素的微笑，眼底却藏着猎人般的精明。

李总真是慧眼识珠啊！一位矮胖的地产商举着酒杯，向身旁风度翩翩的男人敬酒。被称作李总的男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鬓角微霜却更显儒雅，他正是湘江文化创意产业园的投资方，李氏集团董事长李沐阳。

李沐阳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轻轻晃动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张总说笑了，我不过是响应钟省长文化兴省的号召。他目光扫过全场，像雷达般捕捉着每个潜在的信息，听说张总在岳麓山脚下拿的那块地，也要做非遗主题小镇？

小打小闹，哪比得上李总手笔。张总哈哈笑着碰杯，杯壁碰撞的清脆声响掩盖了两人眼神交汇时的电光火石。他们都清楚，这场看似热闹的座谈会，实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当钟长河在秘书陪同下步入宴会厅时，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这位年仅四十出头的省长穿着熨帖的中山装，身姿挺拔如松。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径直走向主位，将手中的保温杯放在桌上——那是他常年不离身的物件，里面永远泡着朴素的菊花茶。

各位都是我省文化产业的中坚力量。钟长河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今天请大家来，是想听听各位对文化兴省的真知灼见。

李沐阳率先起身，微微躬身的姿态恰到好处地展现着尊重：钟省长，我们李氏集团计划投资50亿，在湘江沿岸打造集文化展演、艺术创作、旅游休闲于一体的文创园区，建成后预计年接待游客2000万人次。他按下遥控器，身后的大屏幕立刻亮起，展示着美轮美奂的3d效果图——玻璃幕墙与仿古楼阁交相辉映，空中连廊如彩虹般横跨江面。

掌声雷动中，钟长河端起保温杯轻轻啜饮。他注意到效果图里，原本规划的江滩湿地被改造成了大型停车场，而那片有着百年历史的造船厂遗址，则被标注为高端商业综合体。

李总打算如何体现文化特色？钟长河放下杯子，目光落在李沐阳精心打理的领带上。

李沐阳显然早有准备，如数家珍般列举：我们计划引入三十位国内外知名艺术家工作室，建设全省最大的数字艺术馆，还要复原清末民初的湘江码头盛景......

具体如何复原？我追问，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李沐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恢复镇定：我们会聘请国内顶级的古建筑专家......

我上周刚去过造船厂遗址。我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那里还保留着民国时期的龙门吊和船坞，这些工业遗产才是真正的城市记忆。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李总效果图里的法式风情商业街，似乎与文化传承四个字相去甚远。

宴会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几度。几位正准备起身附和的商人僵在原地，举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李沐阳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镜片后的眼睛飞快转动，大脑在瞬间构思出十几种应对方案。

座谈会不欢而散的三天后，钟长河的私人邮箱收到一封加密邮件。发件人显示为一位关心文化的公民，正文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文化兴省，还是文化坑省？附件是一段经过剪辑的录音和几张模糊的照片。

深夜的办公室里，钟长河戴上耳机，李沐阳谄媚的声音从电流声中传来：王厅长放心，园区配套的高档住宅项目，给您留了最好的户型......照片上，几位穿着工装的工人正在拆除古老的青砖院墙，背景里隐约可见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

窗外的月光被乌云遮蔽，钟长河按下暂停键，指尖在桌面上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他想起上周在湘剧院调研时，那位唱了一辈子湘剧的老艺人含泪的诉说：剧团连取暖费都快交不起了，年轻人都不愿意学这门快要失传的手艺。

省长，省报刚才发来紧急稿件。秘书慌张地推门而入，手中平板电脑的屏幕亮着刺眼的白光。标题《文化项目沦为政绩工程？专家称过度开发恐伤及文脉》的黑体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直刺眼球。

钟长河快速浏览着文章内容，那些精心编排的文字像毒蛇吐信般散发着阴冷的气息。作者引用了多位匿名专家的观点，将文化基础设施建设与劳民伤财画上了等号，字里行间暗示着决策者好大喜功。

查Ip地址了吗？他将平板放在桌上，杯中的菊花茶早已凉透。

技术部门正在追踪，但对方用了境外服务器。秘书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而且各大论坛和社交平台都出现了类似言论，传播速度非常快。

钟长河走到窗前，夜空中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即将来临。他想起在环保整改中那些匿名举报信，想起在区域协调时那些突然爆出的负面新闻。那些躲在暗处的，总在最关键的时刻露出獠牙，用最阴狠的方式试图阻挠改革的进程。

通知网安部门，依法处理造谣传谣者。钟长河的声音在雷鸣中显得格外坚定，另外，备车，去湘剧院。

暴雨如注的夜晚，湘剧院斑驳的朱漆大门在闪电中忽明忽暗。钟长河踩着积水步入排练厅时，正看见老艺人周湘云带着十几个年轻演员在排练《刘海砍樵》。褪色的幕布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演员们单薄的戏服根本抵挡不住深秋的寒意。

钟省长？周湘云握着马鞭的手微微颤抖，花白的胡须上还沾着排练时扬起的灰尘。年轻演员们也停下动作，怯生生地望着这位不速之客。

钟长河脱下被雨水浸透的外套，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毛衣：周老师，继续排练吧，我就是来看看。他拉过一把折叠椅坐在角落，目光温柔地落在孩子们冻得通红的脸颊上。

板胡声再次响起，熟悉的旋律在简陋的排练厅里回荡。当演到刘海与胡秀英分别的桥段时，扮演胡秀英的小姑娘突然哽咽着唱不下去。她叫林晓晓，是周湘云最得意的弟子，上个月刚因为交不起学费差点辍学。

省长，您别怪孩子。周湘云叹息着放下京胡，剧院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孩子们......

周老师，钟长河打断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省财政决定设立非遗保护专项资金，湘剧院每月将获得二十万专项拨款。他走到林晓晓面前，轻轻擦去女孩脸颊上的泪珠，以后学费和生活费，政府全包了。

闪电划破夜空的瞬间，周湘云浑浊的老眼里泛起泪光。他颤抖着抓住钟长河的手，那双手布满老茧，指关节因为常年拉琴而变形，却比任何精致的酒杯都更有温度。

还有这个。钟长河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他这个月的工资，先给孩子们添置些冬衣，别冻坏了身子。

排练厅的灯光突然熄灭，应急灯幽绿的光芒中，我的声音显得格外沉稳：周老师放心，真正的文化瑰宝，政府绝不会让它蒙尘。那些想借文化之名行投机之实的蛀虫，我们会一个个挖出来；那些躲在暗处造谣生事的毒蛇，也必将受到法律的严惩。

窗外的暴雨渐渐停歇，天边泛起微光。钟长河走出湘剧院时，看见东方的天空已露出鱼肚白。他想起那些在座谈会上巧舌如簧的商人，想起那些躲在网络背后散布谣言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这场文化保卫战，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风雨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