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飏飚 第81章 文化失落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灰色的瓦檐，钟长河站在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德寿堂的雕花门楼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门柱。这座始建于明代的药铺旧址，三天前还挂着百年传承的鎏金牌匾，此刻却只剩下被挖掘机铲断的木梁在雨水中泛着惨白。

钟省长，前面就是新规划的cbd核心区。秘书小林撑着黑伞紧随其后，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这位年仅四十岁就执掌一省政务的年轻省长，此刻紧锁的眉头比头顶的阴云更令人心悸。

钟长河弯腰拾起半片青花瓷片，雨水顺着他笔挺的深灰色西装下摆滴落。瓷片上缠枝莲纹的笔触细腻灵动，边缘却带着新的断裂痕迹。上个月的批示里，明确要求对德寿堂进行原址保护。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拆迁办主任抹着额头的冷汗从临时板房跑出来，雨衣下摆还沾着泥浆：领导您听我解释，这个地块的拍卖已经进入最后阶段，投资方要求本月必须净地交付......

所以就可以把文物保护法踩在脚下？钟长河打断他的话，目光扫过工地围墙上建设现代化新都市的巨幅标语，你们可知这德寿堂的镇店之宝，是清光绪年间的一套制药工具？全市仅存的一套完整药具，现在在哪里？

主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穿着汉服的年轻人举着守护文化根脉的标语牌，正与保安推搡争执。钟长河注意到领头的女孩胸前挂着的银锁，那是本地非遗花丝镶嵌工艺的典型纹样，只是锁身上的焊接点明显带着现代工艺的粗糙。

省长，要不先回车上？小林低声提醒。按照日程安排，下午还要考察三家重点企业，此刻的突发状况显然打乱了计划。

钟长河却径直走向那群年轻人。雨幕中，他看见女孩手中展开的绢本古地图被雨水洇湿了边角，图上朱砂标注的护城河遗址位置，恰好就是眼前这片即将被钢筋水泥覆盖的土地。

同学，他接过小林递来的备用雨伞递给女孩，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省工艺美院的。女孩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倔强地扬起下巴，我们在做毕业设计，调查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现状，结果发现......她忽然顿住，认出眼前人的身份后眼睛倏地睁大。

钟长河的视线落在她同伴背着的画板上，铅笔勾勒的古建筑速写旁，密密麻麻标注着榫卯结构悬鱼装饰等术语。三雕一塑他忽然问道。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钟长河心中一沉——这是本地传统建筑工艺的核心技艺，曾在明清时期名噪一时。他转向那个挂着花丝银锁的女孩：你脖子上的锁，知道正确的开合方式吗？

女孩下意识地摸向银锁，这个从小戴到大的饰品，她一直以为是普通的搭扣款式。当我修长的手指在锁身上轻轻一旋一按，原本浑然一体的莲花造型竟如花瓣般层层绽开时，所有人都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暗榫活扣工艺，钟长河的指尖拂过锁身细密的纹路，真正的花丝镶嵌，讲究细如发丝，坚如磐石。现在会这种手艺的匠人，全省不足五人。

雨势渐大，他让小林安排车辆送学生们回去，自己则站在泥泞中拨通了省文化厅的电话。通知相关部门负责人，明天上午九点召开专题会议。他望着德寿堂残存的雕花窗棂，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议题是——如何阻止本省文化遗产的进一步流失。

当晚的省长办公室灯火通明。钟长河将厚厚一叠调研报告摊在桌面上，最上面是省社科院刚提交的《青年文化认知现状调查》。数据显示，83%的受访大学生能准确说出国外着名建筑的历史年代，却有超过六成不知道本省三大世界文化遗产的具体位置；非遗传承人的平均年龄已经达到68岁，而愿意继承手艺的年轻人不足百人。

桌上的青瓷茶杯腾起袅袅热气，钟长河翻开下一份材料——各地为追求Gdp而破坏文化遗址的举报记录。从秦汉古墓群旁建起的高尔夫球场，到千年古镇里拔地而起的玻璃幕墙酒店，触目惊心的照片旁，是地方官员先发展后保护的潦草批示。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省工艺美院院长的短信：钟省长，您今天遇到的学生，正在整理本市非遗濒危项目名录。他们希望能有机会向您当面汇报。

窗外的城市霓虹璀璨，钟长河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这座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此刻在夜色中展现着现代化都市的繁华盛景，摩天大楼如雨后春笋般刺破天际。可在那些玻璃幕墙的反光里，他仿佛看到了德寿堂断梁上的雕花在哭泣，听到了失传的古琴曲在风中呜咽。

文化自信不是空中楼阁。钟长河在笔记本上重重写下这句话，笔尖划破纸张发出轻微的声响，当我们的年轻人都不认识祖辈留下的文化瑰宝，当承载记忆的古建筑被推土机碾为平地，经济再发达，也不过是没有灵魂的空壳。

雨点在玻璃窗上划出蜿蜒的水痕，模糊了窗外的万家灯火。钟长河想起二十年前，祖父教他辨认中药标本时说的话：任何时候都不能忘了根。就像这味当归，看似普通，却是补血活血的要药。那时他不懂，如今站在全省治理者的高度，才真正明白文化对于一个地域的深远意义。

手机屏幕亮起新的消息提示，是儿子发来的照片。正在读高中的小姑娘站在故宫太和殿前，穿着改良旗袍，笑靥如花。照片下方配着一行字：爸爸，这里的导游说太和殿的屋脊走兽有十个，我们市博物馆那个好像只有八个，为什么呀？

钟长河的嘴角终于泛起一丝暖意。他回复道：下周爸爸带你去看真正的九脊重檐，让你见识什么是咱们省独有的造型。发送完毕，他点开通讯录，找到省文化厅厅长的号码，设定了明天早上七点半的提醒。

办公桌上的台历显示着日期：2023年4月18日，国际古迹遗址日。钟长河将那份非遗传承人名单移到文件最上方，在花丝镶嵌传承人名字旁标注：重点关注，亟待抢救。

夜色渐深，省长办公室的灯光依旧明亮。这座城市的文化命脉，正等待着一场深刻的觉醒。而对于刚刚履新三个月的我来说，这场关于文化传承的战役，已经在这个春雨连绵的夜晚，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