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飏飚 第246章 民情日记

清晨六点，省政府一号楼的灯光准时亮起。钟长河站在飘窗前，手中摩挲着那本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这本被他命名为民情日记的册子，边角已经在半个月的频繁翻阅中微微卷起。窗外晨雾中的城市轮廓逐渐清晰，他想起三天前那位吐槽达人在网民留言里写的最后一句话：干部的皮鞋沾了多少泥，百姓心里就有多少底。

省长，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候。秘书轻叩房门时，我正将钢笔帽旋紧。他合上日记的瞬间，扉页上侠客行三个遒劲的钢笔字在晨光中泛着墨香。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每周至少三个清晨要微服私访，不带随员不发通知，像古代侠客那样去街头巷尾探查真实民情。

城南垃圾中转站的金属卷帘门升起时，王建国正把最后一袋厨余垃圾扔进压缩箱。扫帚划过地面的刺啦声突然停顿，他望着眼前这个穿着普通夹克衫的男人，对方正弯腰捡起卡在砖缝里的塑料瓶。

师傅，这垃圾分类实施半年，实际效果怎么样？钟长河的白手套已经沾了灰，但笑容比冬日的阳光还要温和。王建国在环卫系统干了十五年，第一次见主动和他握手的大人物，粗糙的手掌在工装裤上擦了又擦。

好是好，就是垃圾桶不够用。老环卫工打开话匣子，指着街角歪斜的分类垃圾桶，您瞧，塑料桶不经冻，一到冬天就脆。还有居民图方便，经常混装投放，我们清运时还得重新分。他突然压低声音，昨天3号楼张大妈把废电池扔厨余桶，钟长河说了两句，老太太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钟长河在日记本上快速记录，钢笔尖在纸面沙沙作响：12月15日，环卫工王建国反映三点问题：1.冬季垃圾桶材质需改进；2.居民分类意识待加强；3.建议社区配备督导员。他抬头时，发现老环卫工正盯着自己的笔记本，便把本子转过去：您看这样记全不全？

七点的早市正是热闹时候，钟长河刚走到豆腐摊前，就被戴着蓝布头巾的李桂兰拽住胳膊。这位社区有名的大妈，手里还攥着没扎紧的塑料袋，豇豆顺着指缝往下掉。

哎哟喂，您就是上次电视里讲话的钟省长吧！李桂兰的大嗓门让周围摊主都围拢过来，您可得管管那些保健品骗子，专骗我们老年人的养老钱！她从棉袄内袋掏出一沓花花绿绿的宣传单，昨天又来了伙人，说喝这个能治糖尿病，一盒要八百八！

钟长河的眉头越皱越紧，日记上已经画了三个着重号。他注意到大妈褪色的毛衣袖口磨出了毛边，却舍得买高价保健品。这些骗子有固定窝点吗？他掏出手机要记录地址，李桂兰却按住他的手：省长您别拍，他们有眼线。她神秘兮兮地凑近，每周三下午在幸福路养老院搞讲座，我假装要买，抄了他们的讲课笔记。

当钟长河在豆浆铺坐下时，日记本里已经多了张手绘的路线图，李桂兰用红笔圈出的诈骗窝点旁，还画着个龇牙咧嘴的小人。您可得保密，我孙子还在那附近上学呢。大妈临走前反复叮嘱，却没发现省长的笔记本里，已经夹进了她悄悄塞过来的、写着举报电话的小纸条。

推开302室防盗门时，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林秀梅正用围裙擦着手从厨房出来，看见社区主任陪着陌生男人进门，慌乱间碰倒了墙角的助行器。客厅墙上贴着三张奖状，都是儿子晓雅得的三好学生，只是玻璃相框的边角已经开裂。

这是省里来的辜同志。社区主任刚要介绍，就被钟长河用眼神制止。他注意到茶几上摆着半碗咸菜，而药罐里的汤药正咕嘟作响。这个被邻里称为美强惨的单亲家庭，妻子三年前病逝，丈夫上个月刚查出尿毒症，十七岁的儿子休学在餐馆打工。

晓雅爸爸现在每周透析几次？钟长河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墙上的奖状。林秀梅的眼圈红了，从抽屉里翻出一沓缴费单：每周三次，一次就要四百二。她突然捂住嘴，压抑的哭声让窗台上的绿萝都微微颤动。

日记本第37页，钟长河画了个简单的家庭结构图，在医疗支出一栏标注着红色惊叹号。当他发现晓雅的课本还摊在缝纫机上时，突然问：孩子想复学吗？林秀梅点点头，泪水滴在儿子的作业本上，晕开了我的理想是当医生那行铅笔字。

夕阳西下时，钟长河坐在护城河的长椅上。日记本在膝盖上摊开，今天的记录已经写满四页纸，页边空白处画着垃圾桶的改进草图、保健品诈骗的时间线、尿毒症患者的医保报销比例计算公式。寒风卷起落叶掠过纸面，他突然想起李桂兰大妈说的那句话：省长，您的本子记得再详细，不如给咱办件实事。

手机震动起来，是民政厅长的电话。钟长河望着远处广场舞的人群，那里有像李桂兰这样爱唠叨的热心人，也有像林秀梅那样默默承受生活重担的母亲。明天上午九点，我要听全省医保专项汇报。他合上日记本时，最后一道霞光正好落在侠客行那三个字上，通知住建、卫健、市场监管部门的负责同志，带上问题清单来开会。

暮色渐浓时，钟长河的身影出现在公交站台。上车刷卡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两位大妈在议论：今天早市来了个干部模样的人，跟咱环卫工蹲地上聊天呢。另一个声音笑着说：现在这样的官可不多见，要是多几个这样的就好了。

公交车驶过省政府大楼，钟长河望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想起刚当市长时父亲说的话：当官就像撑船，眼睛要盯着水里的礁石，手里要稳住百姓的船。他翻开日记本新的一页，在顶端写下：12月16日计划：1.考察社区养老食堂；2.暗访保健品讲座现场；3.调研尿毒症患者医保政策落实情况。

钢笔尖在纸面划出的沙沙声，与车厢里报站的广播声奇妙地融合。钟长河的手指轻轻拂过今天记录的三个人名，在每个名字旁边都画了个小小的太阳。这些带着温度的文字，正在汇聚成照亮民生之路的火把，而那本牛皮纸封面的日记，已经悄然成为指引施政方向的指南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