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片”浮陆在虚空中孤独地旋转、漂移,如同巨兽死后漂浮的残骸墓碑。陈默和昏迷的索菲亚,便是这墓碑上仅存的、微弱的生命刻痕。
时间在伤痛与寂静中流淌。陈默如同最顽强的苔藓,附着在这片冰冷的“骨”上,用尽一切方法汲取着微薄的生机。
“海渊之泪”的光芒持续黯淡,它的大部分能量都用于维持索菲亚岌岌可危的生命,以及抵抗她肩头那重新活跃的幽绿侵蚀。陈默只能依靠其散逸出的、最基础的生命滋养,以及从“骨片”中艰难汲取的那一丝丝稀薄能量,来修复自身。
源核的自我修复同样缓慢。它如同一块受损严重、却本质非凡的神铁,在“海渊之泪”的生命能量和“方舟之种”散发的秩序余波双重浸润下,一点点剔除着能量风暴留下的“杂质”与“暗伤”,结构变得更加内敛、坚韧。它对“骨片”材质的“解析”也在潜意识中持续进行,反馈给陈默一些模糊的感知碎片——古老、苍凉、庞大、生机枯竭却又未完全死寂……仿佛一段被遗忘的、关于某个巨硕生命的史诗残章。
陈默的肉身伤势在生命能量的缓慢滋养下,不再恶化,一些最表层的伤口开始结痂。但经脉的损伤和能量侵蚀的残留,恢复起来极其困难,灵能几乎无法调动,只能如同普通人般,依靠纯粹的体魄意志支撑。
索菲亚的情况更为棘手。骨折的手臂在陈默用找到的坚硬骨片碎块和藤蔓简单固定后,暂时不会造成二次伤害。但肩头的幽绿侵蚀与能量风暴的残留侵蚀混合在一起,变得异常顽固,不断消耗着“海渊之泪”注入的生命能量。她的生命体征虽然被稳住了,却始终徘徊在极低的水平,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陈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强迫自己起身,在“骨片”有限的范围内活动,检查索菲亚的状况,同时眺望虚空,寻找任何可能的踪迹或变化。但每一次,都只有无尽的灰暗和死寂回应他。
马丁和李博士,依旧杳无音信。
希望如同指尖的沙,在不断重复的失望中,悄然流逝。
这日(姑且称之为一日),陈默例行检查完索菲亚,喂她喝了一点用“海渊之泪”能量浸润过的、从“骨片”孔隙中凝结出的极少水汽,然后盘膝坐在“骨片”中央一处相对平坦的区域,尝试进行更深层次的冥想,沟通源核,加快修复进程。
他将手掌平贴在粗糙冰冷的骨面上,源核的感知缓缓沉入。
这一次,他没有仅仅汲取能量,而是尝试着去“倾听”这块“骨片”本身。
如同之前感应古灵石板和次元帆纹路一样,他将心神与源核的解析力结合,去触碰“骨片”材质深处,那可能残留的、更加久远的信息印记。
起初,依旧是那片古老苍凉的虚无感。
但随着感知的深入,以及源核在吸收了“骨片”微弱能量后产生的某种“同调”,一些更加模糊、更加破碎的“画面”或“意念”,如同深埋地底的化石被微风拂去表面的尘埃,极其缓慢地浮现出来:
他“看”到(感知到)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无数巨大“树木”构成的森林。那些“树木”的枝干如同支撑天地的山脉,叶片如同漂浮的陆块,根系深深扎入流动的、散发着七彩光芒的“大地”(能量海洋?)。森林中生活着难以想象的庞然巨物,形态各异,有的如蜿蜒的山岭,有的如悬浮的岛屿,它们与森林共生,吞吐着浩瀚的生命能量。
他“感受”到一种宏大、平和、缓慢而又充满生机的“律动”,那是整个森林,乃至其所处世界的“心跳”。
然后,“画面”陡然变得动荡、破碎!
漆黑如墨的、充满毁灭与饥渴的阴影,如同滴入清水的毒汁,从世界的边缘渗透、蔓延!所过之处,巨木枯萎,生机断绝,庞然巨物发出震天撼地的悲鸣,身躯崩解,化为尘埃!七彩的“大地”被污染成浑浊的暗色!
抵抗、逃亡、最终的沉寂……
最后定格的一幕,是一截断裂的、正在被漆黑阴影吞噬的巨木枝干(或某只巨兽的骨骼?),在彻底湮灭前,其核心一点最纯粹的生命本源与不屈意志,挣脱而出,化作一点微光,遁入了无边无际的、混乱的维度夹缝之中……
信息碎片到此中断。
陈默缓缓睁开眼,心脏仍在为刚才感知到的、那远古洪荒般的景象与惨烈的消亡而剧烈跳动。
这块“骨片”……并非普通的生物骨骼或植物化石。它很可能来自那个被“漆黑阴影”(“噬界者”?还是另一种类似的毁灭存在?)吞噬的、充满生机的宏大世界!是某个巨木或巨兽残骸的一部分,承载着最后一点生命本源和不屈意志,在维度夹缝中漂流了不知多少岁月,最终化作了这片“浮陆”!
它所蕴含的微弱生命能量和古老意志,正是其不朽的证明!
而它漂流的终点,或者说,它残留意志本能趋向的方向……
陈默抬头,望向虚空。在他的感知中,这块“骨片”的漂移,似乎并非完全随机的。它在极其缓慢地,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偏转。那个方向,并非“交汇区”,也非任何已知的光点,而是一片在“星图”感知中,呈现出极其微弱、近乎不可察的……淡绿色生命辉光的区域!
那辉光太弱,距离极远,若非与“骨片”产生共鸣,陈默之前根本不可能发现!
难道……这片“骨片”残留的本能,在指引着它返回“故乡”的残迹?或者,是感应到了某种与它同源的、残存的生命绿洲?
一丝微弱的、却前所未有的希望之火,在陈默冰冷的心中燃起。
如果那里真的存在着一片尚未被完全侵蚀的、残存的生命之地,哪怕再小,再荒芜,也意味着水源、食物、相对稳定的环境,甚至……可能存在的文明遗迹或离开的线索!
更重要的是,索菲亚急需一个稳定的、富含生命能量的环境来驱除侵蚀,恢复伤势。这块“骨片”的能量太稀薄了。
必须前往那片淡绿辉光所在的方向!
但如何前往?“骨片”的漂移速度太慢,方向调整也极其缓慢。他们等不起,索菲亚更等不起。
陈默的目光,再次落在“骨片”本身。它既然能有微弱的意识趋向性,是否……也能被引导、被加速?
他再次将手按在骨面上。这一次,他没有尝试汲取能量或读取信息,而是尝试用源核,去沟通、去共鸣“骨片”深处那残存的、微弱的生命意志与不屈意念。
他将自己的意念——求生的渴望,守护同伴的决心,对生命绿洲的追寻——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注入那古老的意志碎片之中。
起初,毫无反应。那意志碎片太微弱,太古老,几乎已经消散。
但陈默没有放弃。他持续地、温和地传递着自己的意念,同时引导“海渊之泪”散发出一丝最纯粹的生命气息,去“滋润”那干涸的意志碎片。
如同用体温去焐热一块冰冷的石头。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陈默几乎要力竭放弃时——
“骨片”内部,那微弱的生命能量流动,似乎……加快了一丝丝?整体的漂移轨迹,也朝着淡绿辉光的方向,更加明确地偏转了一点点!
有效!
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确确实实存在!
陈默精神一振。他明白了,这块“骨片”并非死物,它残存的意志渴望回归同源之地,渴望生命能量的滋养。自己的意念和“海渊之泪”的生命气息,如同钥匙,激活了它最后的一丝本能驱动!
他立刻开始更加系统地进行这项工作。一边持续用意念和生命能量“沟通”骨片意志,引导其加速漂移和调整方向;一边尝试用自己的源核力量,极其小心地梳理、引导“骨片”内部那稀薄的生命能量流,形成更有效的“推进”模式。
这是一个比操控次元帆残骸辅助阵列更加精细、更加耗费心神的工程。因为“骨片”并非人造物,没有预设的能量回路,一切都需要他凭借感知和源核的共鸣去“摸索”和“构建”。
进展极其缓慢。但每一点微小的成功——漂移速度几乎难以察觉的提升,方向更加明确的偏移——都让陈默感到无比的振奋。
他不再仅仅是依附于漂流物的幸存者,而是成为了这艘古老“生命之舟”的临时“舵手”,驾驶着它,载着最后的希望,驶向那片遥远的、可能存在生机的淡绿辉光。
索菲亚依旧昏迷,但肩头的侵蚀在持续的生命能量输入下,似乎被遏制住,没有再继续恶化。
陈默一边“驾驶”骨片,一边持续修复自身,同时每隔一段时间就眺望虚空,既是为了警惕危险,也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期待能看到马丁或李博士的身影。
虚空中,那几点来自“交汇区”方向的银光,依旧在不规则地闪烁,如同冰冷的坐标,提醒着他们这个世界潜藏的秩序(或混乱)与危险。
而他们,这微小的生命之火,正驾驭着一片远古的遗骸,在绝对的虚无与死寂中,执着地划向那一线遥远的、淡绿色的生机。
前路依旧漫长,危机四伏。但至少,他们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一个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
活下去,抵达那片绿痕。为了自己,为了同伴,也为了怀中那颗沉睡的、承载着另一个世界最后希望的“方舟之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