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相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该装装该演演。
继续看着眼前记录的景象。
叶梅正在院子里看书,忽然被跑进来差不多年岁的少年揪住,那少年也有一双丹凤眼,和叶梅八分像。
记录只有动作形态,没有声音。
所以叶梅跟那人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她们说了一会儿争论起来,动作很激烈,然后两人拉拉扯扯的负气走了。
那后进来的少年模样跟这个在看戏的幻影差不多少,只是年龄不同,所以是一个人。
那幻影不再看幻影以后,又开始转悠,很快他开始把视线放在那被阵法封住的竹楼之上。
幻影用各种方法去破坏阵法都没用,甚至还用上术法。
我盯着他使出来的术法看,感觉那些术法确实没见过,应该是叶家的修行法门。
废了很久时间幻影都没打开,他一脸气愤,然后我看到他浑身开始冒黑气,真的变成鬼了。
啊这……
“爸啊,你这还不是闹鬼了?”
明夷皱眉不理我。
幻影已经消失了,我跟商谈宴困得回到房间睡觉。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跟商谈宴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了然。
这事儿是故意给我俩看的。
或许是意外,也或许不是。
我只是不信巧合。
管他呢,先睡觉,毕竟这事儿跟余粮说一下后就跟我没关系了。
第二天我们照常联系,然后明夷教了我一套秋水剑法。
虽然名字轻飘飘的像是普通剑法,但是招式凌厉且分外强势,我一套剑招下来越舞越兴奋,一剑轰出一个大。
然后那被阵法笼罩的竹楼被我轰了。
阵法破碎后竹楼发出“嘎吱”的声音。
我们仨面面相觑。
“这下坏了,把人家文持真人的竹楼劈坏了。”
下一瞬我立即对明夷倒打一耙,“你是不是早就想进去看文持真人的典籍所以故意教我这么厉害的剑法?”
明夷煞有介事点头,“觊觎很久了,你进去看看。”
他就承认了?
我狐疑的看他又看商谈宴,这事儿可大可小,万一里头有要紧东西……
即便余粮说我都可以进,只是他估计也没想到我真能把这阵法打开吧。
明夷怂恿我,“进去看看吧。”
我只能过去,一边小心竹楼别坏了,一边打开门。
打开门的瞬间,一股烟尘飘然而出,我退开一大步咳嗽几声,等烟尘散去这才抬头,直接就看到一幅画像挂在房屋正中。
“这……”
我惊诧了。
屋子里的画像很大一幅,上面画着一个穿着道袍手拿拂尘头戴青冠的人,年岁约摸二十来岁,一双丹凤眼带着几分慵懒。
我回头看看明夷又看看画,手指来回指,“文持真人?”
明夷飘然从我前方进屋,“有六十多年没回来了吧,摆设没变。”
关键是这啥人啊,带着闺女砸自己家?
啊?
“爸,亲爸,不解释解释吗?”
明夷抬手一挥灰尘散去,明夷坐在椅子上,指指对面,“我亲爱的女儿,你已经揭开我第二张牌了,不坐下跟你亲爸我聊聊心路历程吗?”
我“哈哈”干笑一声,这玩意儿咋说呢。
心里想是一回事,直接被摊在明面上说又是一回事儿。
“不了吧,爸你这样我害怕。”
明夷对商谈宴抬下巴,“去烧水。”
商谈宴犹豫一下,“哦”一声转身走了。
我瞅着他微眯着眼睛盯着我,“你昨晚让那小子看自己背上的封印了,自己知道怎么回事儿吗?”
我诚实摇头,“不知道。”
明夷哼笑一声,“小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我现在越发好奇你到底是谁了,我猜我再不跟你聊你就想坑我了。”
我乖巧的笑,“哪儿能呢,你是我亲爸啊,再说了,我一个刚成年的小姑娘还啥也不会呢,仅会的几门术法都是你教的,我这点儿三脚猫功夫呢,你可别吓我了。”
明夷脸色拉下来,身子靠在椅背上,抬腿放在桌子上,“装,再装,我越发好奇你到底是谁了,小东西你回头看。”
我好奇回头,看到满当当一屋子书。
“过去看看。”
我疑惑走过去看,就看到那些手写书封上是各种各样听着名字就是邪法的东西。
什么练鬼术啊、练煞法啊……
听着就让人害怕。
我打了个哆嗦。
明夷:“你猜那些东西我会不会?”
我回身吞咽口水,是真怕了,他想折磨我那可真是有任何法子。
“那你想怎么样?”
明夷气笑了,“过来坐下!”
我立即过去坐下。
“来吧,说说为什么觉得我会杀你。”
我震惊,“你咋知道我想啥?”
明夷:“自从见过白无常后,你对我的态度虽然还是差不多,甚至更亲近,但是我能感觉到你不信任我,是因为白无常?我陪了你十二年,你就见一次白无常,你就信他不信我?理由。”
“没有理由。”
明夷脸都黑了,“什么叫没有理由?作为你父亲,我承认我没有你爹对你好,但是你为什么不往好处想我?”
我坐直身体,直视明夷的眼睛,“所以你没有想过杀我吗?”
明夷的怒气收敛些许,转头不看我,“我承认之前我是想过的,但是如今我不想了。”
我:“是因为商谈宴被雷击那次?”
明夷:“是……”
这回换我冷笑了。
我一直对人心洞察清晰。
有的人我第一次见就喜欢,就像崔喜、商谈宴和白无常。
有的人我第一次见就讨厌。
讨厌的人那可多了,比如辛晴、商谭宴、薛樊虎、明夷……
没错,第一次见明夷我就讨厌他。
虽然他表现得很好,但是我感受到他对我有怨气。
“你问我为什么我信白无常不信你,因为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没恶意,甚至帮我,他在防备你,而且带走了??。虽然你说??没有危险性,可是真没有危险性那放任不管就可以了,白无常却把它带走了。”
“明夷,你恨我吧,或者说你恨过我。”
“嘭”一声,我和明夷之间的桌子炸了,旁边挂着的画卷掀起波澜。
“好,既然已经到这里了,咱们今天就说清楚,我是怨过你,恨过你爹,我辛辛苦苦修炼两百年,布置妥当终于能成仙了,他打破了我的一切,是他毁了我的成仙路!”
我很理智的看着他短暂的崩溃,“是因为我爹出现了你可以怪他破坏了你的成仙路,确实没有我爹,你也就没办法怪任何人。失败了就是失败了,没有借口。
你修行不成是你心志不坚,是你运气不足,是你道行不够,我爹是你的劫,也是你的因果,你不是不知道,尸解仙的结局是什么,你怨恨的不该是我和我爹,你该怨恨的是苍天不公。”
画卷渐渐平复下来,恢复无波无澜的模样,就像我们进来以前,只是因为刚才的波澜起伏,上面的灰尘被尽数抖掉,留下崭新的人像。
明夷疲倦的靠在椅背上把头仰过去。
“你说得对,我只是不甘心,我走火入魔了。”
“但上次你还是救我了,谢谢。”
他抬手捂住眼睛,“我有罪孽……我放不下……我有负累……我不甘心……牵挂万千,我舍不下这红尘,我又想去上界看一看成仙究竟如何。
所有人都说成仙好,可是修行好累啊,我用两百年还是孑然一身两手空空。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才出生没多久,很可爱,我激动的两手颤抖,一只手想掐死你,一只手又想去抱你。
你爹就那么把你放在那里,审视的目光看着我,我没忍住伸手去掐住你的脖子,然后我感觉到窒息,我恨啊,凭什么你就能用我的骨血成人?而我不能用我的骨血成仙?
我没办法恨别人,我只能恨你!恨你爹!
后来你突然哭了,然后眼中带泪的看着我,那一瞬间我很恍惚,我在想你也许不知道,你是无辜的,可你的眼睛黑漆漆仿佛什么都知道,像是在嘲笑我的孤注一掷却连结果都没有,我的一切都为你做嫁衣。
陈弦月啊陈弦月,你到底是谁,为何要用我的成仙路来铺你的命?你怎么就那么金贵呢?然后我疯了,你爹就把你抱走了,留我自己在被你爹改了后我出不去的结界里疯狂。”
他的眼泪滚滚落下,终于在这一刻他展露出属于他的真心。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什么本事都没有的你踏入这个吃人的玄学世界,人心晦暗,你能活几天?可你又那么聪明那么勇敢,让我觉得有你这个女儿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我看着你就像看着以前的我,我在想,你能否成仙呢?
你爹给你选的最好的一切,他是为你铺一条成仙路吧,或许有一天你能代我上去看看。所以我放弃那些,我辅助你成仙成神好不好?虎丫,我是爸爸,我是你爸爸啊……”
他坐直身体眼睛赤红的看着我,满脸是泪。
他的话七分真三分假。
我忽然头疼。
我捂着脑袋,“明夷,你虽然真情流露,但是最后这句话太假了。你的真心不够真,你带着算计,你想让我去陵光叶家,对吗?”
明夷擦去脸上泪,“虎丫,没人说过你太通透就讨厌了吗?你就信了又如何,我动不了你,我真心悔过改正,然后咱们继续做一对好好的父女,难道不好吗?”
我点头,“可以啊,可我只认我爹,其他人我不认,我这个人做事对人不对事,只要我喜欢的人,他做什么我都能包容。若是我不喜欢的人,他做什么我都讨厌。何况你对我有几分真心?从第一次见到我你就骗我你就演戏。
明夷,你的名字是假的。地火明夷卦,欲壑难填,弱肉强食。既是被困的少女,无凭无依,徒劳无为,环境比你强,你只能被动,若你无欲无求也便算了,可你不,你贪而求多,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求。
你是道士,是修行之人,你不是不知道,你什么都知道,我想你之所以说叫明夷,是你自己早就为自己算出这一卦吧?你没有真心,虚情假意,你第一次见我想我带你走时候说的什么?
你说你死的时候你妻子怀孕了,你看到我和你女儿一般大,所以你对我亲近。可你身上阳气炽盛,你不是鬼,也不是神,更不是人,你没结婚,甚至现在还是童子身,可你说谎,你傲慢的认为小孩子随便哄哄就行了,我会同情你的。
明夷啊,这世间唯有真情动人心,甚至在现在,你还想用这张牌来打动我糊弄我掌控我,青城道宫文持真人,尸解仙?从遇到薛樊龙开始,你想我干什么?想我去叶家帮你办事,帮你找叶梅对吗?还是看看这院子记录下来的那个男人如何了?”
我叹口气,没有难过也没有失望,有的事一开始就知道答案了就没有希望了。
我把脖颈上的吊坠摘下来放在明夷手里,“这是你的眉心骨吧,不管我爹跟你说过什么,但我从来不喜欢被人为难强迫,也不喜欢为难强迫别人,这一刻起你自由了,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另外,谢谢你教我的术法了,此日过后江湖不见。”
我走出门。
想了想我又回来把千机百命盘和阴阳木也放下,“薛樊龙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他说跟他师父道歉,不是说给我听的,一开始就不是……既然如此我也还给你。”
这次我出门的时候,门掉落下去,铺起一地灰尘。
商谈宴在不远处等我,问我,“渴吗?要不要喝水?”
我摇头,摸摸他的头,“好了,我们走吧,回兖州,去给你报仇。”
商谈宴一愣,随即点头,“好,但是我要自己报仇,你只要陪着我就好。”
他拉住我的手,路上为了哄我开心还摘了几朵野花。
我抬头看天。
爹,你在哪儿啊?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