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叹口气,“凤儿啊,你和老大如今身子都弱,这孩子你们养的话顶不住。”
凤儿是大伯娘的名字。
大伯娘不爱听,追着问,“公爹,这孩子咋的了我俩养不住啊,你把话说明白,好好的娃娃有啥养不住的。”
大伯意识到大伯娘太激动了,拍拍她背安抚她,“凤儿,咱们进去说,有些话在外头不能说。”
大伯娘擦着眼泪就进屋了。
我爹见大伯娘进屋却没动弹。
大伯盯着我爹和我瞅了两眼就跟着大伯娘进屋。
我爷进屋前嘱咐我大哥,要是我爹想走立即喊他。
进了屋我爷把门关上,这才坐在炕上卷个烟卷儿“吧嗒吧嗒”抽起来。
大伯娘更着急了,“公爹,你说句话啊,到底为啥啊。”
大伯这才拉着大伯娘讲了一下他从没跟大伯娘说过的话。
原来我爷以前是顶仙儿的弟子,家里供奉狐仙蟒仙两大仙家给人看病的。
只是后来管得严了,加上我爷算卦厉害,他算到以后有一劫,唯有不再算命看事才能躲过,为了家里我爷不得不把香炉砸了把仙家送走才逃过一劫。
也幸好村里人都感念我爷的好没把他供出去。
在那个敏感的时候,我爷一直谨慎小心明哲保身,大家暗地里知道他干什么,明面上却都没见过那些。
村里没有大夫的时代我爷就是村子里的赤脚大夫,出面治病的时候也都是老人来,才能保得住我爷的命。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砸了香炉的事儿,影响了下一代,我奶生我大伯的时候大伯奄奄一息差点儿活不下来,是我爷连夜去山里磕头求仙儿,这才保下我大伯的命。
只是仙家也说只此一次,算是全了老陈家这些年伺候仙家的情分。
即便如此我大伯也一直身体不好,经常好一阵儿坏一阵儿,很多人看着他都觉得他长不大。
后来我奶又生了二伯三伯四伯五伯,前三个伯伯都没养活,不是生下来就没气儿了,就是长不大。
我爷怕了,所以我奶生我五伯的时候,我爷跟我奶商量以后就送人了,送的远远的一家,那家不允许我爷我奶再去看孩子,但是答应每年给我爷报平安。
也因此我爷知道我五伯一直活的很好,其他孩子夭折我爷坚定是因为他的原因。
没几年我奶意外怀孕又生了我爹。
当时我爹胎大生的时候卡了很久,生下来就缺氧脸都紫了,后来终于我爹出生了,我奶却因为这么多年辛劳又备受打击加上多次产后养的不好直接没了。
这样一来我爷就舍不得把我爹送走了。
但是他又怕我爹有问题,就一直观察着,心想着只要我爹有啥看着不好的他就立即送人,结果我爹都挺好,就是一岁还不会站起来,三岁不会走路七岁不会说话,我爷才意识到这孩子之所以能无病无灾是因为孩子有问题。
后来我爷破天荒用多年不用的本事算了一卦,看着卦象又哭又笑。
我爹这辈子虽然是傻子,却能百岁无忧。
于是我爷为我爹操碎了心,哪怕过得不好省吃俭用也要养我三个哥哥。
幸好我大伯虽然身体不好却一直很聪明会读书,结婚后工作稳定不费力气,后来又下海经商家里有钱,经常接济爷爷和我爹。
等大伯娘听明白大伯说的意思这才又惊又疑,“所以爹之前一直让我们收养孩子也是因为算到了什么?”
大伯也看向我爷。
我爷这才开口,“你们说亲的时候我就给你们算了一卦,我怕老大活不长耽误你,结果算出来你们俩一辈子生活美满富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生不出属于自己的孩子,只能养别人家的孩子。”
大伯娘沉默了。
收养二哥三哥都是别人家的,户口本上都是弟弟家的孩子。
他们想收养我就是因为我可以记在他们户口上。
大伯娘有些苦涩,“公爹,那把娃娃记在老六名下也行,我们从小养更亲一些。”
我爷又沉默了。
大伯跟大伯娘都跪下,“爹,有什么你就说吧,我和凤儿都这个年纪了,凤儿又是个嘴严的,不会泄露你说的。”
我爷这才摇头,“那娃儿你们养不得,那是老六从乱坟岗抱回来的孩子,如今身上阴气正盛,你们俩带回去养没几天我就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俩还是带小老二和小老三去养吧,这两个孩子聪明孝顺,比你们惦记的女娃娃贴心多了。”
大伯娘捂着脸哭。
末了他们还是选择听爷爷的话,把二哥和三哥带走了。
临走前大伯还留下一把钱和不少带回来的东西。
我爷带着大哥送走大伯后刚要回院子,隔壁一直跟我爷不对付的老李头就趴在墙垛上看热闹。
“老陈头,你家院子怎么不对劲儿啊,你不会又做什么孽了吧?”
我爷对着老李家大门口啐了一口,“你才作孽,你个老不死的羡慕我老头子有儿子有孙子,我告诉你,我如今有孙女了,羡慕死你。”
老李头一愣,视线落在我爹怀里的我身上。
“女娃?我三天前在乱坟岗当间儿(中间)看到个大坑,坑里有个娃娃,你这不会是那儿抱回来的吧,那可不能要啊。”
老李头想起三天前路过乱坟岗看到的脸色都变了。
老李头是我爹跑了以后搬过来的,他不认识我爹,后来据他说,他路过乱坟岗听到婴儿的声音好奇看看,就看到坟包包中间有个大坑,坑里躺着个小娃娃。
他当时一边骂谁家缺德把孩子扔那儿一边要下去捡我,结果被我爹回来看到撵着揍,腿都打瘸了。
我爷当然不知道这事儿,他闻言脸色一垮,“你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嫉妒。”
他说着抄起铁锹就要去打老李头,老李头立刻一瘸一拐的跑了。
我爷这才骂骂咧咧的扔下铁锹,回头看到我又开始犯愁。
“六儿啊,抱你闺女进屋去。”
我爹可听话的进屋,只要没人跟他抢我他就高兴。
而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脸色红润,很快身上的青紫就褪去了,生得唇红齿白肉嘟嘟,把我爷稀罕的不得了,却只能看不能抱。
因为我爹不让。
我就这样在我爹怀里长到两岁。
1988年三月初一,天还冷呢,天没亮我爹就抱着我要出门。
我爷感觉到我爹又要抱着我走,立即披着衣服过来,“六儿啊,你又要抱虎丫去哪儿啊。”
虎丫是我的小名儿。
我爹这两年每天抱着我再也没乱跑过,只除了我一岁的时候,依旧是三月初一。
一大早我爷起来没看到我爹抱着我在门口蹲着,就以为我爹睡懒觉还没起。
结果做好饭叫我爹吃饭的时候才发现我爹抱着我不见了。
当时可给我爷吓坏了,到处找我爹也找不着。
后来只能等着我爹自己回来。
直到端午节我爹又把我抱回去,依旧是一身青紫跟鬼养的似的,我爷看着都心疼坏了,赶紧把家里的母鸡杀了给我炖热汤喝。
如今又是这时候,我爷心里有数,就想着哪怕拦不住我爹也给他带口热乎吃的别让我饿着。
我爹却头也不回,“不吃,虎丫不吃。”
我爷看着我爹怀里还睡着的我只能叹气。
他不知道我爹在干啥,只知道我爹肯定有我爹的道理。
哪怕我爹是傻子。
等端午节我爹把我带回去以后,他终于舍得不抱着我,把我放我爷怀里了,这可把我爷乐坏了,他看了两年的大孙女终于能抱抱了。
我爷对着我脑瓜子亲好几口,又试探着把我给大哥抱,见我爹只顾着狼吞虎咽吃饭,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这才安心。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我终于能下地跑了。
说也奇怪,我从来没学过走路,落地却能跑能跳,我大哥直说我是小天才,每天下学后就致力于带着我玩儿,教我说话、背古诗。
每每这时候,我爹就在旁边乐呵呵的看着我。
我就像那开了智一样也会说话了。
大约是我爹给我爷的印象太深刻,所以我两岁不说话我爷都没觉得如何,他只是感叹我可能也是个傻子。
不过傻子也没办法,总不能扔了不养吧。
如今他看到我跟正常孩子一样就放心了,事实证明他放心的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