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欢迎访问小米阅读
-
桌面快捷
-
加入收藏
桌面快捷
加入收藏
关西地区的天空，呈现出与东京截然不同的、一种近乎漠然的晴朗。
来自日本海的季风拂过松江市，带来咸湿的气息，似乎也将一千多公里外那座国际都市正在经历的惊天爆炸与混乱，稀释成了居酒屋里男人们佐酒的谈资，或是新闻屏幕上短暂吸引眼球后便被快速划过的碎片信息。
在这里，人们更关心渔汛的涨落与旅游季的客流，对于关东佬的无能误国，顶多是在几杯啤酒下肚后，发出一两声略带优越感的嗤笑。
一辆特制的、通体漆黑、车窗玻璃深邃得隔绝一切窥探的雷克萨斯LS轿车，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平稳地行驶在岛根县松江市通往鹿岛町的沿海公路上。
车轮碾过路面发出的沙沙声，几乎被窗外规律的海浪声所淹没。
车内，陈默——此刻的身份是“日川冈坂”，一位神秘的能源投资公司社长——正安静地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
他戴着一副设计简约却价格不菲的墨镜，遮住了那双能洞察人心与虚实的眼睛，一身剪裁合体的藏青色商务西装，让他看起来与任何一位成功的年轻企业家无异。
他的目光透过深色车窗，投向远处那片逐渐清晰的、由巨大几何形体构成的工业建筑群——中国电力公司（chugoku Electric power co., Inc.，此“中国”指日本本州岛西部的地区名）投资建设的岛根核电站。
他的目标，正是其中最新，却也命运最为坎坷的3号机组。
车辆无声地滑入核电站外围区域，经过简短而高效的身份核验后，驶入略显空旷的厂区。
与大多数仍在运行或处于戒备状态的工业设施不同，这里透着一股奇异的“半完工”状态的寂静，仿佛一个巨人在即将苏醒前被按下了暂停键。
当雷克萨斯最终停在3号机组行政楼前时，几位迎接者已经等候在那里。
为首的是穿着笔挺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却难掩额角细密汗珠的所长鹿取进也。
他身后，站着三位妆容精致、穿着合体套裙、笑容标准得如同复制粘贴的女职员。
“欢迎日川社长前来参观指导！鄙人鹿取进也，是3号机组的所长，接下来将由我负责您的接待工作，深感荣幸！”
鹿取进也上前一步，以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技术人员特有的拘谨与恭敬的鞠躬开场，声音洪亮，试图掩饰内心的些许不安。
会社高层临时通知他有“极其重要的投资人”造访，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满足其一切要求”，这模糊而沉重的指令让他这个习惯了与图纸和设备打交道的技术官僚有些手足无措。
“欢迎日川社长！”
三位女职员紧随其后，齐声问候，动作整齐地微鞠一躬，带起一阵混合了多种名牌香水气息的微风，娇柔的嗓音在空旷的厂区入口显得格外突兀。
陈默微微颔首，墨镜后的视线似乎扫过众人，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那就麻烦鹿取先生了。”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两名身着深色西装、体格壮硕、眼神锐利如鹰的保镖无声地跟在他身后，如同两道移动的影子。
他们那过于专业的仪态和压迫感，让鹿取进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心里暗暗咂舌。
这位社长，排场可真是不一般。
鹿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一般而言，这种大人物的参观造访流程繁琐，会提前数周甚至数月通知，进行周密安排。
而且，除了那些需要媒体曝光、戴着安全帽摆拍的政客之外，几乎没什么外部人士会对一座处于“建设冻结”状态的核电站产生兴趣。
鹿取是个典型的技术型老实人，对“好生招待”的理解仅限于准备好技术资料和干净的安全帽。
还是他那位更谙世故的妻子急中生智，提醒他“大人物身边总需要些赏心悦目的点缀”，他才硬着头皮，通过关系，从松江市内某家高级俱乐部临时“借调”了三位最出色的店员来充当门面。
此刻，见这位日川社长对那三位精心挑选的“女职员”连多余的一瞥都欠奉，鹿取在稍稍安心的同时，也不禁更加困惑：这位社长，究竟所为何来？
“看来是真来考察技术的。”
鹿取进也在心里暗自下了判断，紧绷的神经不由得松弛了几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属于技术人员的真诚与自信。
在鹿取的引导下，一行人穿过安静得过分的走廊，前往允许参观的核心区域。
沿途所见，大多是空置的办公室和处于休眠状态的设备间，只有零星几个留守的技术人员投来好奇的目光。
站在巨大的、处于停机状态的汽轮机房观摩平台上，鹿取进也仿佛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领域，对着陈默开始侃侃而谈，语气中充满了对自家“孩子”的自豪与些许无奈。
“日川社长，请看，这就是我们3号机组的心脏区域之一。机组于2006年正式启动建设，采用的是目前全球最先进的第三代沸水堆——AbwR技术。它的设计额定输出功率高达1373兆瓦，净输出也能达到1325兆瓦，效率非常出色。”
鹿取指着下方庞大而复杂的机械结构，如数家珍。
“您看，得益于模块化设计和建造工艺的优化，我们先进型沸水堆核电站在建筑容积上，相比老式的mark-I型 containment 已经减少了将近25%左右，这不仅节约了建造成本，也提升了安全性和维护便捷性。”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唏嘘：
“说实话，按照原计划，这座核电站早在2012年就应该正式投入商业运营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2011年的福岛事故……唉。”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一夜之间，风向全变了。国家对所有现有和在建的核电站都启动了最严格的安全审查，新的监管标准堪称苛刻。我们这座已经完成绝大部分建设的机组，就这么被按下了暂停键，一直就是尴尬的‘建设中’。原子力规制委员会的审查……您也知道，流程漫长，反复拉锯，到现在也没个最终结论。”
他摊了摊手，指向周围空荡而寂静的庞大空间，苦笑道：
“所以，您也看到了，这里现在基本没什么人，像个昂贵的摆设。到现在，全霓虹五十多座商用核电机组，历经重重审查还能重新投入运营的，也只有九州电力公司的川内核电站1号、2号机组，以及四国电力公司的伊方核电站3号机组。我们整个核电行业，可以说是一下子从盛夏跌入了严冬啊。”
他似乎意识到在潜在投资人面前过多抱怨行业困境并不合适，连忙收敛了情绪，带着一种技术人员的执拗补充道：
“当然，安全无小事，福岛的教训是深刻的，严格审查是必要的。只是……唉，都太不小心了，安全这种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怎么能有丝毫疏忽呢？”
他这话像是在自责，又像是在为整个行业叹息。
陈默一直安静地扮演着倾听者的角色，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墨镜掩盖了他所有的情绪。
但听到鹿取这句似是而非的感慨时，他还是微微扭过头，墨镜边缘似乎有一道微妙的目光瞥向鹿取。
哥们儿，你们岛根核电站的1号机组和2号机组，之前被披露出来的安全问题和管理漏洞，好像也不少吧？五十步笑百步？
鹿取进也显然接收到了这无声的质疑，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尴尬，连忙干笑两声，试图转移话题：
“啊哈哈……让日川社长见笑了。那个……我们这边也差不多参观完了。恕我冒昧，日川社长，这里现在确实没什么好看的，看不到这座机组全功率运行时的壮观景象，也体会不到它能为上百万人稳定供电的成就感。实在是……有些遗憾。”
“无妨，做个初步参观而已。”陈默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我与贵会社高层有一些接触，对未来的能源合作抱有期待。此次前来，也是为了实地看看贵方的技术与设施。”
“哦！原来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
鹿取进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找到了知音。
“日川社长，请您相信，我们3号机组绝对是真正的宝藏！以它的发电能力，一旦投入运行，在全霓虹所有机组中也足以排进前十，是名副其实的大型核电机组。就算是放在世界范围内比较，也足以稳稳跻身前百梯队！它的技术是成熟的，潜力是巨大的！”
他激动地摸了摸自己那已经明显有些稀疏的头顶，仿佛在抚摸自己毕生心血的结晶。
这位技术所长的脸上，写满了对技术被埋没的不甘，以及对这座沉默巨兽终将咆哮的渴望。
陈默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在他的意识深处，那超越常理的金手指，早已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无声无息地完成了对这座AbwR核电站从整体结构到核心原理，从系统集成到材料工艺的全面解析与复制。
价值连城的、凝聚了人类工业文明顶尖智慧的先进核电技术，就在这看似平常的参观中，被不动声色地“白嫖”殆尽。
“放心好了，鹿取先生，”陈默的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心的笃定，“它所蕴含的能量与价值，不会被永远埋没。它会重新发电的，释放出照亮黑暗的光与热。”
他微微停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混凝土墙壁，望向了某个遥远的方向。
“只不过，不一定是在这里。”
鹿取进也愣了一下，似乎没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深意，但对方话语中的肯定意味让他感到振奋。
“如果能将这样的技术，用于造福更多需要能源的人，那……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顺着陈默的话，由衷地说道，脸上露出了参观以来最发自内心的笑容。
陈默微微侧头，朝身后如影随形的两名保镖，不易察觉地眨了眨眼。
一个无声的指令已然下达。
眼前这个有些轴、有些技术宅式天真、却对自己的专业领域充满热情与坚持的霓虹中年男人，倒也有趣。
或许，在未来更广阔的棋盘上，这样一个纯粹的技术灵魂，也能拥有一席之地。
参观在一种看似融洽的氛围中结束。
陈默的雷克萨斯再次启动，载着那份刚刚窃取的、足以改变一方格局的“宝藏”，无声地驶离了这片处于休眠状态的工业巨构，融入了岛根县宁静的黄昏之中。
而核电站的未来，以及眼前这个老实人鹿取进也的命运，似乎也因这次短暂的造访，悄然滑向了未知的轨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