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
山门前石阶蜿蜒,隐在氤氲的檀香里。谢若蘅抬手拂去袖角沾的尘,声音轻得像风拂过经幡:“你们在寺外候着吧。”
随行的仆从应声退下,她只带了白苏与忍冬——一个手脚利落,一个能护她周全。青石阶被岁月磨得温润,她撩起裙摆,一步一阶地往上走,指尖触到石阶微凉的触感时,心口猛地一窒。
这是她嫁入景玉王府后,第一次踏足此地。
风掠过檐角的铜铃,叮铃的脆响里,记忆猝不及防地翻涌上来。
从前,她总爱拉着燕珩来白马寺上香。他一身蓝色衣服,眉目朗阔,却总在正殿门口驻足,不肯再迈进一步。“我是武将,双手沾过太多鲜血白骨,怕冲撞了佛门清净。”他说话时,喉结轻轻滚动,目光落在她身上,却软得像化了的春水,“你进去拜,我在这里等你。”
那时她不信佛,却为了他,每月朔望都来焚香祝祷,只求佛祖能减他身上的杀孽,护他岁岁平安。而他不信佛,却愿意陪她站在殿外的风里,看她跪坐在蒲团上虔诚叩拜的模样,心里默念的,却是愿他的小姑娘一生平安喜乐,无灾无难。
他会在她出来时,牵着她的手;会替她拂去发间沾的香灰;会笑着揉她的发顶,说:“我们姩姩心诚,佛祖定会听见的。”
那些细碎的宠溺,像寺里终年不散的檀香,缠缠绵绵,刻进了骨血里。
后来,战报传来,燕珩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她记得那天的雨,大得像要把整个天启城都淹没。她疯了似的跑到白马寺,脚下的石阶湿滑,她摔了一次又一次,满身泥泞,浑身是伤,却还是跌跌撞撞地往上爬。她冲进正殿,对着庄严的佛像,哭得撕心裂肺。
她信了,她那样虔诚地信了,可为什么,燕珩还是走了?
再后来,她在寺里为他立了牌位,供奉了长明灯。灯火明明灭灭,映着牌位上“燕珩”二字,她对着跳动的火苗轻声说:“阿珩,去天堂吧,那里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血雨腥风,只有无痛无灾的安稳岁月。”
石阶走到尽头时,谢若蘅的脚步顿住了。她望着不远处的正殿,眼眶蓦地红了。风卷着檀香漫过来,恍惚间,好像还能看见那个玄甲少年,立在殿外的阳光里,朝她伸出手,眉眼含笑。
心口的疼,密密麻麻地漫上来,连呼吸都带着颤。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她终究,还是没能留住她的少年。
大殿的门虚掩着,风穿堂而过,卷起案上袅袅的檀香,碎成一缕缕缱绻的愁绪。
谢若蘅屏退了白苏与忍冬,独自缓步走进去。昏黄的烛火摇曳,映着供桌上那方素木牌位,“燕珩”二字被熏得微沉,却依旧清晰得灼眼。
她缓缓跪坐在蒲团上,指尖轻轻抚过牌位的边缘,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一路疼到心底。眼眶倏然就红了,却倔强地忍着,不肯让泪落下来。
“阿珩,我来看你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像怕惊扰了殿内的宁静,“今日是你的生辰,你看,我还记得。”
她从袖中取出一方小小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一只展翅的雄鹰,边角已被摩挲得温润。这是当年他冠礼那日,亲手系在她腰间的,说要护她岁岁无忧。
“你走之后,我总想着,若是那日我多劝你一句,若是你没有领兵出征,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样了?”她垂眸看着玉佩,声音里漫开浓浓的涩意,“我在佛前跪了那么久,求了那么多次,可佛祖终究是没有听见我的祈愿。”
殿外的风又起了,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像是谁在低低地应和。
她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湿意,唇边勉强勾起一抹笑意,语气却带着几分自嘲:“我嫁了人,成了景玉王府的王妃。他们都说这是无上的尊荣,可只有我知道,这王府的高墙,囚住的不只是我的人,还有……”
还有那些与他有关的,不敢宣之于口的念想。
“等天启的事了了,我会去看看你说的江南烟雨,大漠孤烟……”
她将玉佩轻轻放在牌位旁,与那盏长明灯并肩而立。灯火跳动,映着她苍白的面容,眼底是化不开的破碎与温柔。
“阿珩,你在那边,过得好不好?”她轻声问,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沙场狼烟,应该……会安稳些吧。”
“我总盼着你无痛无灾,盼着你能平安健康。只是偶尔,偶尔也会贪心,”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近乎呢喃,“若是黄泉路上有轮回,下一世,你别做武将了,好不好?做个寻常的读书人,守着一亩三分地,守着……”
守着一个能陪你到老的人,不要再留她一个人,在这世间颠沛流离。
檀香袅袅,烛火明明灭灭。偏殿里静得只有她的呼吸声,与那未曾说出口的,漫漫长夜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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