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崇看着身旁的萧越,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七弟,你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看得真切,今日的萧越身上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畅快。以往的萧越行事素来张弛有度,哪怕前些日子步步紧逼,也始终握着分寸,从不会失了体面。可今日朝堂之上,那架势几乎是把“逼宫”二字摆在了明面上,实在不似他平日的作风。在萧崇看来,那至尊之位于萧越而言本就是早晚的事,根本没必要闹这一场——万一落得史书一笔非议,反倒平白抹黑了自己。
萧越闻言,转头看向他,眼底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二哥,我就是故意的。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方才在殿上,不痛快吗?”
是啊,萧崇也是自小便不被明德帝放在心上,萧越不过是处境更难些罢了。而萧崇……当年那场大雨,早已彻底冲散了他与明德帝之间仅存的父子情分,那份深埋心底的怨怼与恨意,从未真正消散过。
明德帝独守平清殿,枯坐至天明。阶下烛火燃尽成灰,他望着满地残光,喉间只反复溢出四字:“报应……报应啊……”
良久,殿门轻启,国师齐天尘被宣入内。明德帝抬眼时,眼底血丝已缠满瞳仁,声音发颤:“国师,这天下……就只能是萧越的吗?天命二字,当真非他不可?”
齐天尘垂眸立在殿中,心中暗忖:此刻再论“是否”,早已无关紧要。天斩剑既已认主,萧越之势本就势不可挡,岂会因一句“不可”便停步?面上却只作凝重,缓缓开口:“陛下,天命所归,大局已定,再无转圜余地。”
“若孤……若孤执意不允呢?”明德帝攥紧龙椅扶手,指节泛白。
这话落时,齐天尘心中已明——萧越本就不在意那“顺天承命”的虚名,陛下不肯给,他自会凭剑去取,届时怕连“北离”国号都要换过。念及此,他佯装掐指推演,忽的捂唇咳血,血色染透指尖:“陛下,天命难违。若执意逆天,北离江山撑不过一年,便要改朝换代,国祚尽断。”
殿内死寂。萧若瑾望着齐天尘瞬间形容枯槁、生机如风中残烛的模样,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与疑虑,终是如晨雾遇朝阳,散得干干净净。
他不得不信了。
萧越……竟能决绝至此,为夺帝位,连倾覆整个北离都在所不惜。
萧越要是在这一定得反驳一句:我要的可不止北离,还有整个天下。
朝堂之下暗流汹涌,立储之议声浪日高,连绵不绝。而龙椅上的萧若瑾,身子却是一日衰过一日,旧疾沉疴缠体,再难支撑。终在一次朝会之上,众目睽睽间,他身形一晃,直直晕了过去。
自那日后,恳请立储的奏章、催促定夺的奏折,甚至带着几分逼迫意味的谏言,如积雪般层层堆叠在御案上,字里行间的急切,压得宫中人都喘不过气。
人心惶惶之际,一道圣旨终是从内宫传出——宣静王萧越入宫。
寝殿内,萧若瑾半倚在龙榻上,形容枯槁如秋叶,连睁眼都似耗尽全力。他浑浊的目光艰难地抬着,望向那扇缓缓推开的殿门。
脚步声自外而入,萧越一身玄色王袍,稳步踏入殿中。
明德帝端坐龙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沉怒:“你为何要行此谋逆之事?”
萧越立于殿中,玄色衣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冽。往日里他虽孤傲,行事却素来循礼有度,今日逼宫之举,全然不似他的作风。
“为何?”萧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语气却如淬了冰,“自然是因为,我恨你。”
“你恨孤?”明德帝猛地前倾身体,语气里掺了几分茫然,“为何?孤……待你不够好么?”
“陛下怕是忘了,”萧越垂眸,睫羽在眼下投出一片冷影,“我生而有灵,幼时记忆从未模糊。你的漠视、宣妃的背弃,过往种种,桩桩件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抬眼直视帝王,目光锐利如刀,“陛下当年为皇子时,与琅琊王叔相依为命,尝尽世间冷暖。你怎会不知,一个不得圣宠、甚至被厌弃的皇子,过的是何等日子?”
“那是因宣妃之故!”明德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辩解,“可孤后来,不是已经补偿你们兄弟了吗?”
“补偿?”萧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笑出声,笑意却未达眼底,“你的补偿,是我出门历练时,让我弟弟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跪在平清殿门前?是让我做萧楚河的磨刀石,还是让我做他的挡箭牌,替他挡了十几年里无穷无尽的明枪暗箭?亦或是,在我闭关修行时,暗中对我下手?”
明德帝沉默良久,终是喟叹一声,语气复杂:“原来你都知道……你倒是,藏得够深。”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要怪,就怪你是易文君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所生;要怪,就怪你有个野心勃勃的外祖,怪你血脉里流着影宗的脏血!”
“既如此厌恶,当初为何要生下我们?”萧越猛地攥紧拳,指骨泛白,“你以为,我们愿意做你们这对帝妃的儿子吗?”他上前一步,逼近龙椅,“怎么样?被自己亲手埋下的棋子反噬,滋味好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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