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老怪与楚七隐于人群边缘阴影处,无声注视着擂台上的刀光剑影。
他斜睨身侧神色平静的楚七,嘿然道:“楚老兄,对自己徒弟也这般舍得?就不怕他折在霸刀盟那小子手里?”
他是上了岁数,可耳朵还没聋,台上那两小子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也比寻常人更了解这场比试的危险,二者都是杀人技,胜负就在一念间。
而生死,也在一线。
姜小子受伤未愈,虽然霸刀盟那小子自降境界,但那骨子里的凶悍劲却是怎么都压不住,万一收不住手,姜小子可能会直接命陨擂台。
这也是他为什么说楚七心狠的缘由。
楚七眼皮未抬,只轻瞥一眼擂台方向,语气淡道:“怕死的话,何必入什么江湖?他心心念念想去闯荡一番,便要知晓这世间的万般残酷。出了家门,可没人会惯着他!”
毒老怪讪讪一笑,没有再作答,只是顺着楚七的视线落在了擂台上。
笑千愁与姜云升相隔三丈对峙,目光在虚空中交击,谁都没有率先出手。
作为一个合格的刀客,又或者是剑客来说,杀人前,先要知人,出手前的观察远比出手本身更重要。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攻其破绽,达到一击必杀的效果。
二人虽相互间看过对方在擂台上的表现,但毕竟不是亲身面对,难免有些不直观,故而彼此都在观察着对方的势。
笑千愁脚下不丁不八,右手虚按刀柄,左手微垂,周身肌肉放松,整个人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只待姜云升露出破绽,便会狠狠扑上去。
可姜云升也很谨慎,右手五指虚拢剑柄,站姿看不出任何架势。只是静静站着,却给他一种无懈可击的错觉。
莫非他受伤的样子是装出来的?
笑千愁有些摸不着头脑,加上他的耐心又不是极好,终于是有些忍不住了。
“但愿你不是虚张声势!”
他心里默念,下一刻,身形骤然前冲,左脚重踏地面,右手迅速抽刀,裹挟着沉闷风压,直劈姜云升面门!
这一刀看似刚猛无俦,实则留了七分力,亦是试探。
姜云升脚步微错,身形向后飘退半步,同时右手抬起,并未拔剑,只是以带鞘剑身斜斜一引,精准地搭在笑千愁手腕外侧,轻轻一拨。
力道传递,刀势被带偏一线,炽烈刀风擦着姜云升耳畔呼啸而过,劲风刮得他鬓发飞扬。
笑千愁反应极快,刀势被引的瞬间,顺势旋身,左肘如枪,悄无声息戳向姜云升肋下。
姜云升剑鞘下沉,动作简洁,“嗒”一声轻响,格开肘击,手腕一翻,鞘尾如毒蛇吐信,疾点笑千愁胸前膻中。
笑千愁刀锋已在回环轨迹中,以厚重刀镡硬撼剑鞘,撞出一声闷响后,两人各退半步。
电光石火间,两人已互换数招。
没有台下观众想的那样惊天动地,只以最寻常不过的劈砍过招,但二人的一招一式皆简洁狠辣,攻防转换迅捷如电,前一招还未过去,下一式便已然出手。
台下眼力稍弱者,只觉两人动作快得令人眼花,却看不出其中门道。
唯有真正的高手才能看出,这看似寻常的试探,每一次都凶险万分。
笑千愁越打心中越是凛然,姜云升的剑太快也太准,每次都能在间不容发之际截住他的攻势,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更让他心惊的,姜云升太过平静了。
他故意卖了个破绽,将自身置入险境,意图牵动姜云升伤势,迫其露出更大的空门。可姜云升应对依旧滴水不漏,甚至能抓住他故意露出的微小间隙予以还击。
根本不像是一个身受重伤之人应有的反应!
这样下去,试探毫无意义。
心念一定,在又一击势大力沉的侧踢被姜云升以剑鞘格开,二人身形交错而过的瞬间,笑千愁眼中压抑已久的凶光轰然爆开!
一直潜藏的刀意再无保留,骤然凝聚!
一股尸山血海般的惨烈杀气冲天而起,刀气带出一道凄厉的血色弧光,自下而上,反撩姜云升腰腹。
“命灭!”
笑千愁口中吐出两个平淡却透骨冰寒的字眼。
而这一刀,再无任何保留,只有一个‘快绝狠’!
刀势笼罩之下,狂风似乎都被撕裂,发出低沉嘶啸。
然而几乎是在同一刻,姜云升一直虚拢剑柄的五指骤然收紧——
清越剑鸣顿时压过了刀啸,那柄一直静静藏在鞘中的承心不知何时出鞘,没有绚烂剑光,也没有磅礴剑气,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寒芒,迎着血色刀光,直刺而去。
不格,不挡,不避。
以攻对攻,以命搏命!
刀撩腰腹,剑刺心口!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技!胜负、生死,皆在一线之间!
台下惊呼骤起,高台上数位掌教霍然起身!
毒老怪瞳孔猛缩,楚七按在栏杆上的手,指节骤然发白。
就连不知何时醒过来的慧明禅师也上前一步,时刻准备与玉衡子一同出手,避免出现伤亡。
然而,血色刀光与凝练寒线,于空中交汇,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一样。
笑千愁不动,姜云升不动,台上台下所有人皆是不动,只有刀光剑影如两支骑兵大潮狭路相遇,轰然碰撞!
两声几乎不分先后的利刃切入血肉中的闷响,短促而清晰,压过了所有风声与惊呼。
时间恢复,两道身影交错而过,各自向前踉跄数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背对而立。
几点殷红的血珠缓缓滴落在擂台上,在青灰色的石板上溅开细小的梅花。
姜云升缓缓低头,他腰侧的衣服被划开一道长长的裂口,皮开肉绽的伤口横亘其上,鲜血瞬间浸透了半边衣衫。
他的左手垂在身侧,五指微微蜷曲,指缝间同样有血滴落,掌心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狰狞可怖。
笑千愁却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口,胸前衣物尽碎,一道笔直的血痕自左胸上方斜划至右肋,皮肉翻卷。
伤口看起来颇长,鲜血淋漓,位置惊险,但仔细看去,那道血痕最可能致命的心窝处,却奇迹般地只有一道浅浅的划伤,堪堪破皮,并未真正伤及内腑。
这场比试,看起来似乎是笑千愁胜了。
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就在最后接触的那一刹那,那蕴含着凌冽杀机的剑尖,精准地向右偏开了三寸!
也正是这三寸,让足以毙命的穿心一剑,变成了这道看似骇人实则无关痛痒的皮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