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带之痕：德国车长的二战回忆录 第119章 碎砖与血肉

一九四一年，八月初。苏联，斯摩棱斯克州，某无名小镇（地图上标注为‘红十月’镇）。

日历一页页翻过，八月已然来临。闪电战计划表上那势如破竹的箭头，在斯摩棱斯克外围这片泥泞、森林与城镇交织的地带，陷入了令人焦躁的凝滞。一个月了，我们“罗蕾莱”车组，连同整个集团军群，依旧在这座门户城市的郊外鏖战，距离其核心城区仿佛咫尺，却又遥不可及。任何妄想以个人之力左右这庞大战争机器的念头，在此刻都显得如此可笑。我们只是洪流中的一滴水，被裹挟着，冲向下一片需要征服的废墟——眼前这个名为“红十月”，实际上已被炮火犁过数遍、只剩残垣断壁的小镇。

命令下达：清剿镇内残敌，为后续部队打开通道。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冰冷的任务代号和地图上被红色铅笔圈出的区域。

进入炼狱

我们连队以优化后的松散队形接近小镇边缘。尚未进入，不祥的预兆已然笼罩。镇内寂静得可怕，只有风穿过破碎窗洞的呜咽声，以及远处偶尔响起的、不知来自何方的冷枪。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木头闷烧的烟气和一种甜腻的、属于死亡的气息。

“罗蕾莱”跟随着一个装甲掷弹兵排，小心翼翼地驶入镇口。履带碾过遍地的碎砖乱瓦和扭曲的金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威廉将车速降至最低，车身微侧，以更厚的正面装甲对向镇内，潜望镜和观察缝后的眼睛紧张地扫视着每一扇空洞的窗口、每一个坍塌的墙角。

埃里希的炮塔缓缓转动，同轴机枪的枪口如同毒蛇的信子，搜寻着任何异动。弗兰茨已经将一发高爆弹抱在怀中，随时准备应对突然出现的火力点。保罗则监听着步兵排长的频道和我们自己的连队网络。

死亡从四面八方而来

巷战的残酷，在于其毫无规律和全方位的威胁。

战斗的序幕，由一声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枪拉开。一名跟在坦克旁边的掷弹兵应声倒地，鲜血迅速在瓦砾间蔓延。

“狙击手！三点钟方向，那栋红砖楼残骸！” 步兵排长嘶吼着。

“埃里希，高爆弹！清理它！”

“高爆弹！”弗兰茨动作迅捷。

轰！75毫米炮弹准确命中了残存的二楼结构，将其彻底炸塌，狙击手的威胁暂时解除。

但这才仅仅是开始。

我们刚刚深入街道不到五十米，从左侧一条狭窄的小巷里，猛地甩出来几个冒着烟的物体——莫洛托夫鸡尾酒！

“左侧！燃烧瓶！” 我大吼。

威廉反应神速，猛推操纵杆，同时加速！“罗蕾莱”笨拙但及时地向右侧身，几个燃烧瓶砸在它左后侧的瓦砾上，腾起熊熊火焰，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几乎同时，来自街道右侧一栋半塌楼房的地下室射孔里，响起了反坦克步枪那沉闷而致命的射击声！

砰！砰！

子弹打在“罗蕾莱”的侧装甲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留下深深的凹坑！虽然未能击穿，但那巨大的动能和声响让人心惊胆战。

“右侧地下室！反坦克枪！” 埃里希立刻调转同轴机枪，子弹像鞭子一样抽打在那个射击孔周围，压制对方。

步兵们立刻分散开来，依托坦克和废墟的掩护，向两侧的建筑发起冲击。冲锋枪的扫射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士兵的怒吼和垂死的哀嚎瞬间充斥了整个街道。

逐屋争夺，寸步难行

推进变得异常缓慢和血腥。每一栋建筑，每一个地下室，甚至每一堆瓦砾，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杀手。

“罗蕾莱”不得不停下来，用主炮和机枪逐一“点名”那些被标识出的苏军火力点。高爆弹将一栋栋本就摇摇欲坠的建筑彻底化为齑粉，破片和冲击波在狭窄的街道间来回反射，杀伤着隐藏其中的守军。但苏军士兵展现了惊人的顽强和韧性，他们像地鼠一样，在一个火力点被摧毁后，又立刻从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

有一次，一辆试图从旁路迂回的三号坦克，被隐藏在教堂钟楼残骸（我们以为那里早已被肃清）里的苏军，用反坦克炮从高处精准命中炮塔顶部，瞬间瘫痪。

还有一次，几名苏军士兵抱着炸药包，从下水道井盖里突然钻出，试图扑向我们的履带，被眼尖的掷弹兵拼死拦截，在近距离爆发了惨烈的白刃战。

威廉的驾驶技术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街道狭窄，满是障碍，转向和倒车都极其困难。他只能像下棋一样，小心翼翼地选择每一步，将坦克移动到能为步兵提供最大掩护，又能发挥火力的位置，同时还要时刻提防来自头顶（楼房顶层）、脚下（地下室）和身后（迂回的小巷）的袭击。

僵持与代价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我们仅仅向前推进了不到三百米。小镇仿佛一个无限延伸的死亡迷宫，吞噬着士兵的生命和钢铁。

“罗蕾莱”的车身上布满了弹痕、燃烧瓶留下的焦黑和反坦克步枪造成的凹坑。弹药消耗巨大，弗兰茨的报告声一次比一次低沉。步兵排也付出了惨重的伤亡，原本满编的排，现在能战斗的已不足一半。

疲惫和麻木开始取代最初的紧张。耳朵里充斥着持续的轰鸣，鼻腔里是挥之不去的硝烟和血腥味。看着身边熟悉的步兵一个个倒下，看着小镇在炮火中一点点被彻底夷平，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对战争意义的虚无感，再次涌上心头。

最终，在呼叫了额外的炮兵支援，对小镇纵深进行了又一轮覆盖性炮击后，我们才得以在黄昏时分，勉强占领了这条街道的尽头。但谁都知道，这只是这个绞肉机般小镇的一小部分，明天，还有更多的废墟和死亡在等待着我们。

“罗蕾莱”停在一片相对完整的广场边缘，车身滚烫，乘员精疲力尽。斯摩棱斯克仿佛就在眼前，却又像海市蜃楼般遥远。这场发生在无名小镇的巷战，以其特有的残酷和消耗，成为了东线战事陷入僵局的缩影。闪电，在这里熄灭了。剩下的，只有碎砖、血肉，和无尽的、看不到希望的消耗。这不仅仅是斯摩棱斯克的门槛，更像是未来更残酷城市战的、一场血腥的预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