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带之痕：德国车长的二战回忆录 第109章 暗夜獠牙

一九四一年，七月初，深夜。苏联，白俄罗斯，明斯克以南某无名林区。

对明斯克的总攻已然展开，巨大的合围圈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收拢。我们“罗蕾莱”车组所在的部队，奉命在广阔战线的南翼，利用夜间向预定穿插位置机动，意图进一步切断苏军可能的退路。黑夜，本应是隐蔽和速度的盟友，但在东线这片陌生的、无边无际的土地上，它更可能是危机四伏的帷幕。

我们行驶在一条穿越茂密松林和桦树林的泥泞土路上。为了达成行动的突然性，车队实行了严格的灯火管制，仅依靠微弱的星光和驾驶员极其有限的夜视能力摸索前行。“罗蕾莱”的引擎被压抑在低沉的轰鸣档位，履带碾过泥泞和断枝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车内，气氛凝重。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我半截身子探出指挥塔，冰冷的夜风扑面，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穿透前方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埃里希在炮塔里，通过观察缝紧张地扫视着道路两侧如同墙壁般矗立的幽暗树林。弗兰茨确保着机枪子弹就位，保罗则监听着任何可能的异常电波。威廉·鲍尔，我们的灵魂驾驶员，此刻更是将全部精神都灌注在了那双紧贴潜望镜的眼睛和握着操纵杆的手上。他的动作比白天更加轻柔、更加谨慎，仿佛在薄冰上行走。

“这地方……太适合打伏击了。”威廉低沉的声音透过通话器传来，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忧虑。他的直觉，无数次在战场上救过我们的命。

獠牙骤现

他的话音落下不到五分钟，灾难便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没有任何枪声预警。

突然之间！

轰！轰！轰！

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从车队最前方传来！巨大的火球瞬间腾起，照亮了扭曲的树木和惊慌的人影！是反坦克地雷或者预先埋设的炸药！领头的一辆三号坦克猛地一震，履带被炸断，瘫在原地，成为了阻塞道路的障碍。

几乎在同一瞬间！

咻——！砰！

一发刺眼的照明弹尖啸着升上林地上空，猛地炸开，将整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我们所有人都在这突如其来的强光下瞬间致盲！

“伏击！！！”我对着通话器声嘶力竭地大吼。

下一刻，死神便从道路两侧的黑暗森林中，倾泻出狂暴的弹雨！

哒哒哒哒——！！！

重机枪和轻机枪的火舌从多个方向喷吐而来，子弹如同冰雹般密集地敲打在“罗蕾莱”的装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更有专门针对坦克的反坦克步枪那独特而沉闷的射击声响起——砰！砰！厚重的钢板上被打出深深的凹坑，火星四溅！

“左侧！反坦克枪！”埃里希在强光适应后，立刻捕捉到了威胁来源，同轴机枪朝着大概方向疯狂扫射，试图压制。

但这仅仅是开始！无数苏军士兵的身影从树林中跃出，高喊着“乌拉！”，如同潮水般向车队发起了冲锋！他们利用树木和地形掩护，迅速靠近，手中挥舞着莫洛托夫鸡尾酒（燃烧瓶）和集束手榴弹！

威廉的决断

整个车队瞬间陷入了混乱和恐慌。前路被堵，侧翼受敌，光线暴露，我们成了黑暗中最好的靶子。

“倒车！威廉！快倒车！” 我几乎是本能地吼道，试图脱离这致命的陷阱。

然而，威廉的反应却出奇地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

“不行！”他的声音透过嘈杂的枪声和爆炸声，异常清晰地传来，“后面车堵死了！倒车就是活靶子！坐稳了！”

电光火石之间，威廉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决定！他没有试图向后，那只会让“罗蕾莱”脆弱的尾部暴露给更多的敌人。他也没有原地停留，那等于坐以待毙。

只见他猛踩油门，同时向左急打操纵杆！

“罗蕾莱”的引擎发出被压抑到极致的怒吼，沉重的车身猛地向前一窜，然后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直接冲下了左侧的路基，撞断了几棵小树，碾过灌木丛，硬生生地在茂密的林地中开辟出了一条路！

车身剧烈地颠簸、倾斜，几乎要侧翻过去！我们都死死抓住身边的固定物，才没被甩出去。但这突如其来的、违背常理的机动，完全出乎了苏军伏兵的预料！大部分火力仍然集中在停滞的公路上，而我们这辆脱离队列、闯入林地的坦克，反而暂时脱离了最密集的火力网！

“埃里希！机枪！自由射击！压制靠近的步兵！” 我在颠簸中死死抓住指挥塔边缘，大声下令。

“弗兰茨！准备好！可能有‘疯子’靠过来！”

同轴机枪和航向机枪再次咆哮起来，子弹扫向那些试图从侧面逼近的苏军士兵，暂时遏制了他们的冲锋势头。几个拿着燃烧瓶的苏军士兵在靠近途中被机枪撂倒，燃烧瓶落在他们自己身边，燃起熊熊火焰。

但危机远未解除。我们虽然暂时脱离了公路上的死亡陷阱，却陷入了更复杂、更不利于坦克机动的林地中。而且，我们孤立无援。

绝境中的舞步

威廉此刻展现出了他神乎其技的驾驶技术。他仿佛与“罗蕾莱”融为一体，在树木间狭窄的空隙中穿梭、规避。他利用粗大的树干作为临时掩体，躲避反坦克枪的直射；他不断地变换位置，让敌人难以瞄准。

“右转！那棵倒下的树后面！”

“小心左侧洼地！”

他的指令短促而清晰，尽管车身摇晃不止，他却总能找到那一线生机。

一枚反坦克手榴弹冒着烟滚落到车体附近！

“右边！”我惊呼。

威廉几乎看都没看，凭感觉猛推右杆，同时加速，“罗蕾莱”的履带堪堪碾过手榴弹，它在车后不远处爆炸，气浪让车尾猛地一摆，但并未造成实质损伤。

埃里希也在极力配合，他无法进行精确的主炮射击，但机枪成了我们最有效的防御武器，不断驱赶着试图靠近的“猎人”。

这场在黑暗森林中的死亡之舞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我们依靠“罗蕾莱”的装甲、威廉超凡的驾驶和车组成员的协同，在绝境中苦苦支撑。

黎明与代价

终于，后方的德军部队反应过来，增援的步兵和坦克开始清理公路上的伏兵，火力逐渐向树林延伸。苏军见突袭未能全歼我们，在造成巨大混乱和部分损失后，开始利用夜色和森林的掩护撤退。

当枪声渐渐稀疏，照明弹的光芒也黯淡下去时，“罗蕾莱”才终于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停了下来。引擎盖下冒出阵阵白烟，车身布满弹痕、燃烧瓶留下的焦黑印记和刮擦的痕迹，但万幸的是，它依旧能够运转，主体结构完好。

我们五人瘫坐在各自的岗位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从溺水的边缘挣扎回来。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巨大的疲惫感交织在一起。

威廉最后一个打开驾驶员舱盖，爬了出来。他的脸色苍白，双手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用力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靠在滚烫的发动机舱盖上，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什么也没说。

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都知道，今夜我们能活下来，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威廉·鲍尔在关键时刻那超越常理的冷静、决断和无可比拟的驾驶技术。他再一次证明了，他不仅是“罗蕾莱”的驾驶员，更是这个钢铁堡垒在绝境中能够依赖的、最可靠的灵魂。

暗夜的獠牙未能将我们吞噬，但这场血腥的伏击，如同一声刺耳的警钟，预示着通往明斯克的道路，必将由更多的钢铁、鲜血和牺牲铺就。而威廉今夜的表现，也让我们对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的老兵，产生了更深的依赖与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