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带之痕：德国车长的二战回忆录 第85章 灰烬中的枪声

一九四一年，一月中旬。法国北部，小镇“圣克莱尔”。

圣克莱尔像许多法国北部小镇一样，慵懒地匍匐在冬日的阴霾下。灰色的石砌建筑、寂静的广场、光秃秃的梧桐树，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平静中。我们接到命令，配合一个步兵排，接管这个据说有抵抗组织活动迹象的小镇，进行搜查和“秩序整顿”。“利贝尔2”沉重的履带碾压过镇口年代久远的石板路，发出的轰鸣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一头闯入沉睡之地的钢铁怪兽。

我通过指挥塔观察着街道两侧。百叶窗大多紧闭，偶尔有窗帘缝隙后，一闪而过的窥探目光，冰冷而充满敌意。一种熟悉的、令人脊背发凉的感觉油然而生——这里与之前那些看似平静的村庄不同，这里的寂静更像是一种伪装，一种蓄势待发的压抑。

“保持警惕，注意两侧屋顶和窗户。”我通过内部通话器低声下达指令，重复着我们已经演练过无数次的城镇行动准则。“威廉，低速，跟紧步兵。”

“明白。”威廉的声音短促而平稳，他操控着“利贝尔2”，让这个庞然大物以近乎蠕行的速度跟在散开队形的步兵身后。他的眼睛紧贴潜望镜，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

埃里希在炮塔里，主炮微微下压，指向街道前方，同轴机枪的枪口随着炮塔缓慢地左右摆动，如同毒蛇的信子，搜寻着可能的威胁。弗兰茨在战斗室内，已经将一发高爆弹抱在怀中，随时准备应对突然出现的软目标。保罗则监听着所有频道，包括那些可能被抵抗组织利用的民用频率。

步兵们紧张地挨家挨户敲门，出示通告，进行搜查。过程缓慢而充满对抗性，法国平民们大多沉默以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恶和冷漠。

起初的半小时，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除了那令人窒息的敌意，并无意外。我们几乎要认为情报有误，或者抵抗分子已经闻风而逃。

然而，就在我们接近小镇中心的广场时，冲突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第一声枪响

砰！

一声清脆的步枪射击声从右前方一栋三层楼房的顶楼传来！几乎同时，走在最前面的一名步兵士官应声倒地，鲜血迅速在他身下的石板上蔓延开来。

“敌袭！三点钟方向，屋顶！”我立刻大吼。

“识别目标！”埃里希的反应快得惊人，炮塔几乎是枪响的瞬间就开始向右旋转。

哒哒哒——！

步兵们的mG34机枪立刻向屋顶倾泻子弹，打得瓦片纷飞，试图压制对方。

但攻击并非只有一处！

轰！

一声闷响从我们左侧的一条小巷里传来，一股黑烟升起——是手榴弹！它没有直接投向坦克，而是在步兵散兵线附近爆炸，造成了短暂的混乱和一名士兵的轻伤。

“左侧小巷有投弹手！”威廉吼道，同时轻微调整车头方向，用坦克庞大的身躯为部分步兵提供掩护。

“埃里希，优先清除屋顶威胁！弗兰茨，高爆弹！”

“高爆弹！”弗兰茨怒吼着，迅速完成装填。

“装填完毕！”

“瞄准……射击！”

轰！

“利贝尔2”猛地一震，50毫米高爆弹准确地命中了屋顶那个闪动着射击火光的窗口！砖石和木屑四散飞溅，那个狙击点瞬间哑火。

混乱的接火

屋顶的威胁暂时解除，但小镇的“苏醒”才刚刚开始。

砰！砰！砰！

零星的步枪射击从不同的方向响起——从教堂的钟楼，从街角面包房的二楼，甚至从广场中央干涸的喷泉雕像后面。子弹叮叮当当地打在“利贝尔2”的装甲上，虽然无法构成实质威胁，却极大地干扰了我们的判断，也牵制了步兵的行动。

他们人不多，但极其分散，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与我们周旋。他们不打持久战，往往是打几枪就迅速转移位置，标准的游击战术。

“威廉，不要停留！向广场中央推进，占领开阔地，减少四面受敌的压力！”

“明白！”威廉推动操纵杆，“利贝尔2”发出低吼，开始加速冲向前方的广场。履带碾过广场边缘的花坛，碎砖和冻土飞溅。

“埃里希，自由射击！优先打击任何可见的火力点！注意平民区域，除非确认威胁！”我必须在压制敌人和避免过度伤及平民之间做出艰难权衡，后者既是命令，也关乎我内心那尚未完全泯灭的底线。

“收到！”埃里希的声音带着射击后的兴奋和紧张。炮塔快速地左右转动，同轴机枪不时地吐出短促的点射，压制着那些不断闪现又消失的抵抗分子。

弗兰茨成了最忙碌的人，他在高爆弹和穿甲弹之间快速切换，根据埃里希的目标指示进行装填，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额发。

保罗则不断将我们的位置和遭遇的敌情通报给连部，并接收着步兵排长的请求支援信息。

钢铁与阴影的较量

一场小规模但极度混乱的城镇战在圣克莱尔的中心广场及周边街区展开。我们驾驶着“利贝尔2”，这个重达二十多吨的钢铁堡垒，在狭窄的街道和广场上，与隐藏在阴影中的、灵活而致命的敌人搏斗。

这感觉异常憋屈。我们空有强大的火力和坚固的装甲，却像是在用重锤击打跳蚤。敌人不给我们正面交锋的机会，他们像幽灵一样出没，消耗我们的弹药，考验我们的神经。

有一次，一个抵抗分子甚至试图从靠近坦克的死角，用燃烧瓶攻击我们的发动机舱！幸好一名眼尖的步兵及时发现并击毙了他。威廉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刻进行了一次急促的倒车，拉开了距离。

战斗断断续续持续了约四十分钟。在步兵逐屋清剿和“利贝尔2”的定点火力清除下，抵抗分子的枪声渐渐稀疏，最终彻底停止。我们击毙了四名武装抵抗分子，俘虏了一人（受伤），步兵方面一死三伤。

当最后一声枪响的回音消散在广场上空时，留下的只有硝烟味、血腥味、以及一种更加深沉的死寂。小镇仿佛在短暂的爆发后，再次陷入了那种冰冷的、充满恨意的沉默中。居民们依旧紧闭门窗，但你知道，无数双眼睛正在暗处注视着我们，注视着广场上那辆深灰色的、炮口还残留着硝烟的“利贝尔2”，以及它旁边那具覆盖着帆布的步兵尸体。

我们“成功”地接管了圣克莱尔，粉碎了一次小规模的抵抗。但站在“利贝尔2”的炮塔上，看着这片被我们用钢铁和火焰“整顿”过的小镇广场，我感受不到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以及一个不断在脑海中回响的问题：这样的“秩序”，真的能持久吗？我们今天碾碎了几个抵抗者，但明天，这片土地上，又会滋生出多少新的仇恨与反抗？

“利贝尔2”静静地停在广场中央，像一座刚刚经历过风暴的、孤零零的钢铁岛屿。而周围的沉默，比之前的枪声更加令人不安。我们知道，这场发生在北方小镇的短暂冲突，绝非结束，而仅仅是这场占领与抵抗之间漫长、残酷而肮脏的战争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