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带之痕：德国车长的二战回忆录 第46章 山脊上的舞步

挪威的群山不再是单纯的背景板，它们成了活生生的、需要被征服的对手。之前遭遇的狙击、地雷和空袭，让我们深刻认识到，在这片崎岖的土地上，沿用波兰平原或丹麦公路那套横冲直撞的战术无异于自杀。我们“艾玛2”车组，连同整个连队，被迫放缓脚步，像学生一样，重新学习如何在这片坡地与峡谷交织的棋盘上移动和战斗。

传统的装甲集群突击在这里完全失效。狭窄的谷地是死亡陷阱，容易被居高临下火力覆盖；开阔的山脊线则暴露无遗，成为空中和远程炮火的活靶子。我们必须在机动、火力和防护之间，找到一种适用于山地的、全新的平衡。

最初的几次尝试笨拙而代价惨重。一次，我们试图以一个排的坦克沿着一道缓坡向上推进，支援步兵夺取制高点。结果，领头的坦克刚露出炮塔，就被隐藏在对面山腰反斜面的反坦克炮精准点名，瞬间瘫痪，堵塞了后续部队的通路。我们像挂在绳子上的蚂蚱，进退两难，在敌方火力下被动挨打，最终不得不丢下损毁的坦克狼狈撤退。

失败是残酷的导师。连部召集所有车长和资深士官，在摊开的地图前，结合侦察兵带回的情报和血的教训，开始了痛苦的反思和战术调整。

“先生们，在这里，我们不是刀锋，我们是锤子和凿子！” 连长用红蓝铅笔用力敲打着地图上山脊的等高线，“我们不能指望一次冲锋就解决问题。必须一点一点地啃，一层一层地剥！”

新的战术思想逐渐清晰：分散、交错、互相掩护。

具体到我们坦克部队，这意味着彻底摒弃密集队形。坦克不再紧挨着前进，而是以较大的间隔，沿着山脊线的侧翼或是有遮蔽的斜坡，以不规则的路线，交替跃进。一辆坦克前进时，另一辆或两辆则在有利位置停车警戒，为其提供火力掩护，观察并压制可能威胁跃进坦克的敌方火力点。

这对象我们“艾玛2”车组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威廉的驾驶技术面临着新一轮的考验。他需要精准地选择每一个跃进点和停车位，这些位置不仅要求有一定的遮蔽，还要有良好的射界，能够有效支援友军。他得像一只山羊，在岩石和灌木间寻找最稳妥的路径，同时还要时刻注意地面的承重，避免陷入松软的土石或触发遗留的诡雷。

我的指挥也变得空前复杂。我不再仅仅关注正前方的敌人，还必须时刻掌握其他友军坦克的位置和状态，预判他们的跃进路线和需要的掩护方向。无线电里充斥着简洁而频繁的通讯：

“猎犬一号，向b点跃进，猎犬二号、三号，覆盖左侧山腰A区域！”

“猎犬二号收到，正在掩护。”

“猎犬三号收到，A区域安全。”

克鲁格在这种新战术中找到了新的价值。当“艾玛2”处于停车警戒状态时，他不再被动等待。他利用炮队镜和望远镜，极其耐心地搜索着对面山脊、树林边缘和岩石缝隙，寻找那些稍纵即逝的目标——一个匆忙移动的传令兵，一挺正在架设的机枪，甚至是一缕在寒冷空气中格外显眼的呼吸雾气。他的精准射击，往往能在敌人构成实质威胁前，就将其悄然抹除，为跃进的友军扫清障碍。

我们称之为“山脊舞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环环相扣，如同在刀尖上跳着致命的芭蕾。节奏缓慢，但却更加致命，也更加安全。

一次，我们连队奉命肃清一条关键的山谷，敌军在谷地另一侧的高地上构筑了坚固的阵地。如果按照老办法，直接沿谷底突击，必然损失惨重。

这一次，我们采用了新的“锤子与凿子”战术。几辆坦克，包括我们“艾玛2”，被部署到山谷两侧的较高位置，利用地形隐蔽，作为固定的“锤子”火力点。我们的任务是用精准的炮火，持续压制和消耗高地上的敌军工事，打乱他们的部署。

同时，另一个排的坦克和步兵，则像“凿子”一样，沿着我们火力掩护下的谷地边缘，利用沟壑和树林的阴影，进行短促而迅速的穿插、迂回，寻找敌人防线的薄弱环节。

我们“艾玛2”占据了一个长满低矮杜松灌木的岩石坡地。威廉将车体巧妙地隐藏在一块巨岩之后，只露出炮塔和主炮。克鲁格仔细地测算着距离和角度，耐心等待着。

“猎犬一号，瞄准高地左侧那个岩石突出部，怀疑有观察哨。” 我通过望远镜发现了异常。

“目标锁定。”克鲁格沉稳回应。

“等‘凿子’小组进入c区再开火，吸引注意力。”

“明白。”

当迂回的“凿子”小组在谷地另一端现身，吸引了一部分敌军火力时，我立刻下令：“开火！”

“砰！”“艾玛2”的炮弹精准地砸在那个岩石突出部上，碎石和硝烟腾起，可能存在的观察哨瞬间哑火。

我们就像这样，不断地与高地上的敌人进行着远程交锋，压制、骚扰，为“凿子”的渗透创造机会。整个过程持续了几个小时，推进缓慢，但我们没有损失一辆坦克。最终，“凿子”成功找到了突破口，从侧翼撕开了敌人的防线，我们这些“锤子”才顺势前压，肃清了残敌。

这场战斗的胜利，虽然规模不大，却意义非凡。它证明了在复杂山地地形中，通过灵活的队形、密切的协同和精准的火力，坦克依然可以发挥关键作用，而无需付出惨重的代价。

当晚，在临时营地里，我们围坐在小小的炉火旁（难得找到了一些干柴）。威廉仔细地保养着操纵杆的联动机构，克鲁格默默地擦拭着瞄准镜。虽然依旧沉默，但一种新的、基于战术理解和战场协作的默契，似乎在我们之间悄然滋生。

我们学会了在这群山之中新的生存和战斗方式。这“山脊舞步”不仅是对地形的适应，更是我们车组，乃至整个装甲部队，在残酷战争逼迫下，不断学习和进化能力的体现。挪威的群山，以其严酷的方式，教会了我们另一种形态的战争艺术。我们知道，前方还有更多未知的挑战，但至少，我们不再像初来时那样，在这片白色的迷宫中盲目冲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