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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阅读 > 历史 > 履带之痕:德国车长的二战回忆录 > 第147章 困兽獠牙

1941年11月10日,上午九点十七分,“白桦林”维修点以东两公里处的前沿观察哨。

我从望远镜中观察着前方地形。雪暂时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能见度勉强达到一公里。在我们正东方向约八百米处,有一条被地图标注为“科洛姆纳公路”的支线——实际上只是一条拓宽的土路,现在被积雪覆盖。公路东侧是一片稀疏的桦树林,西侧是缓坡农田。关键的是,公路在此处形成一个“S”形弯道,弯道内侧有一处被炸毁的农庄废墟。

昨天夜间侦察兵报告,苏军在弯道处设置了临时检查站,由两门45毫米反坦克炮和一个步兵排防守。这个检查站卡住了我们向东北方向侦察的路线,也威胁到南面步兵阵地的侧翼。

“看到了吗?”施密特上尉蹲在我身边的雪坑里,指着农庄废墟,“那里。还有左侧树林边缘,那个雪堆太规整了,是伪装。”

我调整焦距。确实,废墟中有不自然的阴影,可能是炮位。树林边缘的雪堆则完美得可疑——在自然环境中,风会在雪堆背风面形成特有的波纹,而那个雪堆没有。

“他们很专业,”我说,“但只有两门炮,兵力不多。”

“是不多,但足够封锁这条公路。”上尉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雪,“问题是,我们南翼的第112步兵营需要这条公路作为补给路线。他们昨天试图清除这个据点,损失了半个排,失败了。”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需要拔掉这颗钉子,但营里能出动的坦克只有五辆——包括我的“莱茵女儿”在内,都是经历过连续战斗、状态不佳的车辆。

“师部要求我们在明天中午前打通这条路线,”上尉看着我,“穆勒,你的排是目前唯一还有指挥链条完整的单位。我要你临时指挥这五辆坦克,组织一次突破。”

“长官,我们的坦克状况——”

“我知道。”上尉打断我,“我知道你们弹药不足,我知道‘莱茵女儿’的履带只能再承受有限机动,我知道车组成员疲惫不堪。但这是命令。”

我沉默了几秒,然后点头:“我需要这五辆坦克的详细状态报告,以及车长名单。”

上午十点,我在维修点的帐篷里见到了另外四名车长。

哈塞尔中尉,三排排长,驾驶四号F2型“黑豹”号——名字很威风,但左侧装甲有三处未修复的弹痕,主炮精度因寒冷而下降。他本人眼袋深重,显然也缺乏睡眠。

贝克少尉,一辆三号J型坦克的车长,坦克编号“闪电”。三号坦克的37毫米炮对苏军工事威胁有限,但机动性相对较好。贝克年轻,有冲劲,但缺乏经验。

克虏伯军士长,另一辆四号F2的车长,坦克没有名字只有编号“413”。他是个老派军人,四十多岁,在陆军服役超过十五年。话不多,但每个字都有分量。

最后是施罗德少尉,驾驶三号N型坦克“北风”号,装备短管75毫米榴弹炮,适合攻击工事但反装甲能力弱。施罗德是知识分子出身,战前是工程系学生,战术思维灵活但有时过于理论化。

加上我的“莱茵女儿”,这就是我们全部的家当。

“先生们,”我铺开地图,“目标:清除科洛姆纳公路弯道处的苏军检查站。情报显示,敌军有两门45毫米反坦克炮,一个步兵排,可能还有机枪阵地。地形对我们不利——公路弯道限制了射击角度,西侧缓坡缺乏掩护,东侧树林可能藏有更多伏兵。”

帐篷里一片沉默。每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正面强攻等于送死。

“所以我们要用点技巧。”我用铅笔在地图上画出一条虚线,“贝克,‘闪电’号从南面佯攻,吸引火力。不需要深入,只要让他们知道你存在。”

贝克点头:“明白。用什么武器?”

“机枪为主,必要时用烟雾弹。你的任务是让他们把注意力转向南面。”

我又画出一条线:“哈塞尔,‘黑豹’号和克虏伯的‘413’号从西侧缓坡推进。但不要直接冲向公路——停在这里,距离六百米处,提供火力支援。用高爆弹轰击废墟和可疑雪堆。”

哈塞尔皱眉:“六百米?我们的火炮在这个距离对点目标精度有限。”

“不需要直接命中,只需要压制。让他们不敢轻易操作反坦克炮。”我看向克虏伯,“军士长,你负责观察和校正。你的经验最丰富。”

克虏伯缓缓点头:“可以尝试。但积雪会影响爆炸效果,可能需要更多弹药。”

“我们有四辆坦克的高爆弹储备,”我看向施罗德,“‘北风’号,你的短管榴弹炮对工事最有效。你从北面这条沟壑接近——侦察兵说这里积雪较浅,可以隐蔽接近到三百米内。等南面和西面吸引火力后,你突然出现,用榴弹炮直接轰击炮位。”

施罗德推了推眼镜:“沟壑地图上没有标注宽度。如果我的坦克卡住——”

“所以你需要先侦察。带两名步兵,徒步确认路线。”我最后指向自己的位置,“‘莱茵女儿’将从西北方向这条废弃小道迂回。如果一切顺利,我们会在战斗开始二十分钟后出现在检查站侧后方,切断退路并攻击任何增援。”

威廉这时开口了——作为驾驶员,他通常不参与战术讨论,但我特意让他参加。“那条小道去年秋天可能有村民使用,但积雪后情况不明。我们需要步兵在前面探路,用长杆探测是否结冰或陷阱。”

“同意。”我看向众人,“问题?”

哈塞尔举手:“时间协调。如果某辆车晚到或早到,整个计划就会崩溃。”

“无线电统一调到第三备用频率。但由于通讯设备普遍故障,我们还需要视觉信号:绿色信号弹表示就位,红色表示遇到困难需要支援,白色表示按计划开始行动。”

贝克问:“如果遭遇计划外的敌军呢?比如坦克?”

“立即撤退。我们的目标是清除检查站,不是与装甲部队交战。记住,弹药有限,不要浪费在非必要目标上。”

克虏伯最后一个发言,声音低沉:“少尉,请允许我直言——这个计划依赖太多‘如果’。如果佯攻不被相信,如果迂回路线不通,如果敌军有隐藏火力点……任何一环出问题,我们可能损失至少一辆坦克。”

帐篷里再次沉默。克虏伯说出了每个人都想说的话。

“我知道,”我平静地说,“但正面强攻损失会更大。这是战争,军士长,我们只能在糟糕的选择中选一个不那么糟糕的。”

上午十一点,准备工作开始。我们花了四十分钟分配弹药——每辆四号坦克分到五发高爆弹、三发穿甲弹(如果有的话),三号坦克按比例减少。机枪弹也严格分配,因为昨夜补给车队被袭后,营部弹药库几乎见底。

“莱茵女儿”的状态依然堪忧。威廉和弗兰茨花了一小时才让履带勉强可用——更换了三块履带板,但主动轮齿的磨损无法修复。“就像用坏掉的牙齿咀嚼,”威廉说,“能工作,但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埃里希校准了主炮,尽管炮塔旋转仍然有轻微卡滞。保罗的位置暂时由营部调来的一个新兵接替——霍斯特,十九岁,来自汉堡,战前是无线电爱好者。他技术合格,但毫无战斗经验。

“记住,”我在出发前对全车组说,“我们的任务是迂回,不是强攻。如果遭遇抵抗,优先撤退,保全车辆和人员。”

霍斯特紧张地点头,手指在电台开关上颤抖。我拍拍他的肩——这个年轻人让我想起三年前的奥托,同样的年纪,同样的紧张,同样的命运未卜。

正午十二点,行动开始。

贝克的三号坦克“闪电”号率先向南面移动。我们通过望远镜观察:白色雪地中,灰绿色的坦克缓慢前进,在距离检查站约八百米处停下,开始用机枪扫射。

几乎立刻,苏军回应了。废墟中冒出两处机枪火力点,向“闪电”号方向射击。但反坦克炮没有开火——他们在等待更大的目标。

“绿色信号弹。”贝克通过无线电报告。

一分钟后,西侧缓坡上,哈塞尔的“黑豹”号和克虏伯的“413”号同时升起绿色信号弹。他们到达预定位置,开始炮击。

两辆四号坦克的高爆弹落在检查站周围。第一轮射击偏差较大,但克虏伯迅速校正。第二轮,一发炮弹直接命中废墟边缘,炸起大量砖石和雪块。

现在苏军必须应对两个方向的威胁。

“该施罗德了。”我盯着北面沟壑方向。

两分钟过去,没有动静。五分钟。无线电里传来施罗德的声音:“遇到障碍——沟壑部分坍塌,需要绕行。延迟十分钟。”

延迟。在精心协调的行动中,十分钟可能意味着失败。西侧的两辆坦克不能无限期暴露在开阔地,贝克的佯攻也不能持续太久。

“所有单位,保持压制,等待信号。”我下令,然后转向威廉,“我们提前出发。如果施罗德无法按时到位,我们需要调整计划。”

“莱茵女儿”沿着预定的小道开始移动。积雪比预想的深,坦克不时陷入松软的雪堆中,威廉需要小心翼翼才能保持前进。霍斯特不断报告各车位置和状态,声音逐渐稳定下来——实战是最好的镇静剂。

小道蜿蜒穿过一片枯死的苹果园,树干在积雪中像一排排墓碑。突然,埃里希低声道:“停车。”

威廉立即刹车。坦克停在两排果树之间。

“前方,十一点钟方向,树林边缘,”埃里希说,“有脚印。新鲜的。”

我举起望远镜。确实,雪地上有一串足迹,从树林延伸出来,穿过小道,消失在另一侧。足迹很深,说明负重不小,而且边缘清晰,应该是半小时内留下的。

“侦察兵?还是游击队?”弗兰茨问。

“不确定。”我看着足迹延伸的方向——正是朝着检查站,“威廉,绕过去,避开这片区域。”

我们改变路线,从苹果园西侧绕行。这浪费了宝贵时间,但安全第一。

十二点四十分,我们终于到达预定位置——检查站西北方向约五百米处的一片灌木丛后。从这里,可以清楚看到整个战场。

情况不太妙。施罗德的“北风”号刚刚出现在沟壑出口,比计划晚了十二分钟。而在这十二分钟里,苏军显然察觉到了什么——他们的火力开始变得有选择性,似乎在保存弹药,等待真正的威胁。

更糟的是,我看到检查站后方约三百米处的树林中,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不是步兵,体积更大。

“威廉,用潜望镜看那边。树林边缘,有异常吗?”

威廉调整角度,沉默几秒:“车体轮廓。可能是卡车,也可能是装甲车。看不清楚。”

计划外的敌军。克虏伯的警告应验了。

我快速思考。如果我们现在撤退,任务失败,公路依然被封锁。如果继续,可能落入陷阱。

“所有单位注意,”我按下通话键,“计划变更。‘北风’号,立即开火,压制检查站。‘黑豹’、‘413’,集中火力轰击树林边缘可疑目标。‘闪电’,加强佯攻火力。”

命令下达后,战场态势骤然改变。施罗德的短管榴弹炮开始射击,炮弹直接落在废墟上,虽然威力不足以摧毁混凝土结构,但冲击波和破片对暴露人员是致命的。西侧两辆四号坦克调整炮口,对准树林边缘。

就在这时,树林中的目标现身了。

不是装甲车,也不是卡车——而是一辆SU-14自行火炮,正是我们前几天遭遇的那种神秘坦克杀手。它的152毫米巨炮缓缓转动,对准了西侧缓坡上的“黑豹”号。

“哈塞尔!立刻后退!自行火炮!”

晚了。SU-14开火。炮弹呼啸着飞过八百米距离,击中了“黑豹”号前方的地面。近失弹,但冲击波让坦克剧烈摇晃。

“反击!”哈塞尔在无线电里吼道。

“黑豹”号和“413”号同时开火。两发高爆弹落在SU-14周围,但都没有直接命中。自行火炮开始后退,利用树林掩护。

但它的出现已经改变了战斗性质。我们不再是对付固定检查站,而是在与一个机动反坦克平台交战。

“埃里希,能瞄准吗?”

“距离九百,目标在树林边缘移动,射击窗口很小。”

“穿甲弹。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装填完毕!”

“莱茵女儿”从隐蔽处冲出,暴露在开阔地中。这个举动立刻吸引了检查站的注意——一门45毫米反坦克炮转向我们。

“威廉,Z字形机动!”

坦克在深雪中艰难地左右转向。反坦克炮开火,炮弹擦过左侧履带,溅起雪块和冻土。

但埃里希没有分心。他的眼睛紧贴瞄准镜,手指轻轻搭在击发器上。炮塔缓缓转动,跟踪着那个在林间若隐若现的目标。

“瞄准……完成……”

“开火!”

长管75毫米炮的怒吼在寒冷空气中格外响亮。炮弹飞行时间不足两秒,但我们感觉像过了永恒。

命中!

炮弹击中了SU-14的车体前部。没有殉爆,但它明显受损——停了下来,炮口无力下垂。

“补射!”

“装填完毕!”弗兰茨吼道。

第二发穿甲弹。这次击中了炮塔侧面。SU-14起火燃烧。

与此同时,西侧的两辆四号坦克和北面的“北风”号集中火力攻击检查站。在四辆坦克的压制下,苏军步兵开始撤退。我们看到白色伪装服的身影从废墟中跑出,向后方树林撤退。

“追击吗?”贝克问。

“不。巩固阵地,警戒可能增援。”

下午一点二十分,战斗结束。检查站被清除,我们击毁一辆SU-14,毙伤敌军估计三十余人。我方损失:“黑豹”号轻微受损,“莱茵女儿”左侧履带再次出现故障,其他车辆完好。无人阵亡,只有两人轻伤。

我们五辆坦克在夺下的检查站会合。哈塞尔爬出坦克,走到我面前,敬了个礼:“干得好,穆勒。我以为我们完蛋了。”

“是大家配合得好。”我说的是实话。贝克的佯攻吸引了初期火力,克虏伯的校正提高了炮击精度,施罗德虽然迟到但最终提供了关键压制,哈塞尔在面对SU-14时没有慌乱。

更重要的是,威廉的驾驶让埃里希有了稳定的射击平台,弗兰茨在极限压力下保持了装填节奏,霍斯特的通讯始终清晰——尽管他是新手。

克虏伯走过来,递给我一支烟——难得的友好姿态。“计划有漏洞,但临场调整得当。你会是个好指挥官,少尉。”

这大概是他能给出的最高赞扬。

下午两点,工兵部队抵达,开始在检查站建立防御工事。我们五辆坦克轮流撤回维修点进行紧急维护。科洛姆纳公路重新开通,南翼步兵营的补给线得以恢复。

但这只是一场小规模战术胜利。当我们返回维修点时,看到的是更多等待维修的坦克,更多冻伤的士兵,以及依然遥远的莫斯科轮廓。

那天傍晚,我在笔记本上写道:

“1941年11月10日。今天临时指挥五辆坦克执行突破任务,成功清除检查站,击毁一辆SU-14。这是一个月来第一次像样的胜利。但胜利的感觉转瞬即逝,因为它只证明了一件事:我们需要付出巨大努力,才能夺回一小段公路,清除一个连级据点。而莫斯科还有几十个这样的据点,几十条这样的公路。车组成员表现出色,新来的霍斯特也迅速适应,威廉和埃里希的默契再次拯救了我们。但庆祝是奢侈的——我们消耗了宝贵的弹药,暴露了更多战术细节,而苏军只需后撤几公里,建立新的防线。战争变成了算术:我们用多少资源,换取多少进展。今天的算式看起来平衡,但整体账目仍在恶化。我们还在前进,但每一步都更慢,代价都更大。夜幕降临,气温降至零下二十六度。胜利不能让坦克变暖,不能让肚子变饱,不能让冬天变短。我们守住了今天的战果,但不知道能守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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