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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溪溪那箱旧首饰，最终被陈凡锁进了办公室角落一个带密码的旧铁皮文件柜里。钥匙他自己保管，密码连晓雪都没告诉。这不是不信任，而是这东西太特殊，价值难估量，承载的情感更复杂，他不想有任何闪失，也不想给晓雪平添压力。
那天之后，林溪溪倒没像她威胁的那样“天天来烦”，粉色跑车再没出现在废品站门口。但陈凡知道，这事儿没完。那个“改造旧首饰”的难题，像一颗埋下的种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芽。
日子恢复了之前的节奏，却又有些不同。安泰的常规废料开始每周稳定送来，虽然利润薄，但胜在量大稳定，让扩建后逐渐增加的处理能力有了用武之地。虎哥带着工人们干得越发熟练，分类、打包、装车，流程越来越规范。陈凡则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新设备的调试和人员培训上，偶尔还要应对孙德旺那边突然冒出来的“加急处理”要求。
他变得更忙了。
常常是天不亮就起来规划当天工作，深夜还在灯下研究凌老先生U盘里的图纸，或者琢磨林悦那份关于电子废弃物回收的课题报告。三餐不定时，跟晓雪说的话，也渐渐从家长里短、站里趣事，变成了“这批料价格波动”、“那个电机需要检修”、“下个月可能要进一批二手电路板试试水”。
晓雪默默地承担了更多。除了记账、做饭、照顾老林，她还开始学着管理一些简单的库存和耗材采购，跟送货的司机打交道也越来越熟练。只是，她的话变少了，有时候看着陈凡一边扒饭一边对着手机屏幕皱眉计算的样子，欲言又止。
变化是细微的，像秋日清晨草叶上凝结的霜，看着不明显，但指尖触上去，能感到那分凉意。
这天下午，陈凡在新建的厂房里调试那台二手塑料破碎机。机器是老型号，有些年头了，噪音大，刀片磨损也厉害，需要反复调整间隙和更换配件。他弄得满手油污，额头上都是汗，工作服后背湿了一大片。
晓雪提着个保温桶过来，里面是她熬的绿豆汤。她站在厂房门口，看着陈凡弓着腰，半个身子几乎探进机器入口处检查刀轴，榔头、扳手散落一地。机器的轰鸣声震得人耳朵发麻。
她站了好一会儿，陈凡才察觉到门口有人，退出来，用还算干净的手腕抹了把汗。“晓雪？怎么过来了？”
“喝点绿豆汤，降降暑。”晓雪走进来，把保温桶放在旁边一个闲置的木箱上。厂房里弥漫着塑料粉碎后的微尘和机油味。
“好，等我洗把手。”陈凡走到角落一个临时接出来的水龙头下，草草冲了冲手上的油污。
晓雪拧开保温桶盖子，倒出一碗温热的绿豆汤，递给他。陈凡接过来，几口喝干，长长舒了口气。“舒服多了，谢谢啊。”
“慢点喝。”晓雪轻声说，目光落在陈凡沾着油渍和塑料碎末的衣领上，又看了看他因为连日操劳显得有些疲惫的眉眼，“你……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你做的都行。”陈凡随口应道，心思已经飞回了那台破碎机上，“这机器刀片角度还得调，不然碎出来的颗粒不均匀，影响后续卖价。”
晓雪“嗯”了一声，没再接话。她收拾好碗勺，盖上保温桶，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保温桶的提手带子。
陈凡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已经又拿起扳手，准备继续刚才的调试。“对了，晓雪，明天安泰那边有一车废油要拉过来处理，你记得把咱们那个危废暂存区的标识再检查一下，台账也准备好。还有，周姐（周玲）那边，孩子这两天该复查了吧？你抽空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晓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那里沾了些从外面带进来的泥土。半晌，她才低低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声音里带着一点几乎听不出来的闷。
陈凡这才察觉不对，停下动作，看向她：“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晓雪摇摇头，抬起脸，努力想挤出个笑容，但那笑容看起来有点勉强，“就是看你太累了。我先回去准备晚饭。”
她说完，提着保温桶转身走了。脚步比平时快了些。
陈凡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握着扳手的手顿了顿。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跟晓雪说过话了。最近满脑子都是废料价格、设备故障、合同条款、还有那个神秘的凌薇和她的五十万订单……连晓雪什么时候开始沉默的，他都没太留意。
心里掠过一丝愧疚，但眼前这台嗷嗷待哺的破碎机，还有明天要来的废油，都让他暂时抽不开身。他想着，等晚上吃饭的时候，再好好跟晓雪聊聊。
然而，没等到晚饭时分，废品站就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
下午四点多，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一位中年女士，正是赵曼老师。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身上还是那件米色的薄呢外套，站在门口打量着焕然一新（至少比之前规整多了）的院子，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赵老师？您怎么来了？”陈凡刚把破碎机调出点眉目，洗了手出来，看到赵曼，很是意外。
“来给你送点资料。”赵曼老师笑着走进来，“下周五那个经验分享会，主办方把议程和参会人员名单发过来了，我想着给你送一份纸质版的，顺便看看你这儿建设得怎么样了。”她环顾着新建的厂房和整齐堆放的料块，点点头，“不错，有模有样了。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陈凡把赵老师请进办公室。晓雪听到动静，也赶紧从里间出来，给赵老师倒了杯热水。
“谢谢。”赵曼老师接过水杯，对晓雪笑着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审视。
陈凡接过文件袋，拿出里面的资料翻看。议程安排得很紧凑，他的分享被安排在下午，时间二十分钟。参会名单里有一些本地小企业的老板，也有街道和社区负责经济工作的人员。
“别紧张，就讲讲你的真实经历和想法。”赵曼老师看出陈凡的认真，安慰道，“大家想听的，就是你们在一线摸爬滚打出来的东西。”
“我会好好准备的。”陈凡郑重地说。
正事说完，赵曼老师捧着水杯，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她像是随口闲聊般问道：“最近挺忙的吧？我看你这里又是扩建，又是新设备，业务也拓展了。”
“是有点忙，千头万绪的。”陈凡实话实说。
赵曼老师点点头，目光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旁边安静坐着、低头整理票据的晓雪，然后压低了些声音，对陈凡说：“再忙，也得顾着点身边人的感受。尤其是女孩子，心思细，有些话不说，不代表没事。”
陈凡一怔，下意识地也看向晓雪。
晓雪似乎听到了赵老师的话，耳朵尖微微发红，头埋得更低了，整理票据的手指有些无措。
赵曼老师笑了笑，语气更加温和，带着过来人的点拨：“我看晓雪这姑娘挺好，踏实，肯干，心里全是你这儿。可她毕竟年轻，看着你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眼里全是生意、机器、废料，有时候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心里难免会空落落的，会有点小脾气，也会……害怕。”
“害怕？”陈凡不解。
“害怕你走得太快，离她太远；害怕你眼里装的东西太多，慢慢就装不下她了；更害怕……你身边出现其他更‘匹配’你新世界的人。”赵曼老师意有所指地说着，手指轻轻点了点窗外，“女孩子闹点小脾气，有时候不是真的生气，是提醒你，是试探，也是……一种不安。”
陈凡顺着赵老师手指的方向，看向窗外。
废品站斜对面的街角，不知何时又停着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
车窗紧闭，但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了一半。
车里，凌薇似乎正对着手机屏幕在看什么。而副驾驶的车窗也降了下来，苏晴探出半边身子，手里拿着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浅杏色的女士薄款外套，手臂伸出窗外，朝着废品站院子的方向，似乎是想把外套递给谁，又或者只是拿着。
那件外套的款式和颜色……
陈凡猛地想起，不久前一次闲聊，晓雪看着手机上的购物页面，曾指着类似的一件外套，小声说过一句：“这个颜色挺温柔的，样子也简单，适合平时穿。”
当时他正为一批废铜的价格烦心，只是随口“嗯”了一声，并没在意。
此刻，那件晓雪说过喜欢的、浅杏色的女士外套，就在苏晴手里，在凌薇的车上。
而凌薇的车，就停在废品站对面。
赵曼老师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带着看透世情的了然：“有些关注，是无形的，但未必感觉不到。有些人，虽然还没正式走到你面前，但她的存在本身，就可能成为一种压力，尤其是对心里装着你的那个人来说。”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剩下远处隐约的机器声。
晓雪终于抬起头，也看向了窗外。她也看到了那辆车，看到了苏晴，看到了那件外套。她的脸色微微白了一下，嘴唇抿紧了，迅速低下头，手指用力地攥住了手里的一叠废纸，指节有些发白。
陈凡看着晓雪瞬间苍白的侧脸，又看向窗外那辆安静的奔驰，和那件被苏晴拿在手里的、颜色温柔的外套。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有对晓雪心疼的愧疚，有对凌薇这种无处不在、又难以捉摸的“关注”感到的微恼，也有对眼前这微妙局面的一丝无力。
赵曼老师站起身，拍了拍陈凡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句：“好好想想，也好好跟晓雪聊聊。路要一起走，才稳当。”
她拿着空水杯，对晓雪温和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院子里，赵老师的身影渐行渐远。
办公室里，只剩下陈凡和晓雪。
窗外，斜对面的黑色奔驰依旧静静停着，苏晴已经收回了手臂，车窗也缓缓升了上去，但车子并未启动离开。
仿佛一个无声的注视。
陈凡走到晓雪身边，蹲下身，握住她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
“晓雪，”他声音有些干涩，“对不起，我最近……忽略你了。”
晓雪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砸在陈凡的手背上，滚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