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镶钻的打火机躺在陈凡的手心里，冰凉，沉甸甸的，折射着秋日疏淡的阳光，有些扎眼。
院子里安静得只剩远处施工的零星声响。所有工人，包括王老板和虎哥，都停下了动作，目光在陈凡和那个突然闯入的骄矜女孩之间来回逡巡。林溪溪那句话的尾音仿佛还在空气里飘着，带着明晃晃的挑衅。
陈凡合拢手掌，将那枚冰冷浮夸的打火机握紧。他没有立刻去看林溪溪，而是先转过头，对旁边有些发愣的王老板平静地说：“王老板，穿线洞的砌法就按刚才定的来，麻烦您多费心。”
他的声音不高，却稳得像没听见刚才那番羞辱。王老板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哎，好，好！陈老板放心！”他招呼着工人重新干活，但眼神还是忍不住往这边瞟。
陈凡这才把视线移回林溪溪脸上。她正抱着胳膊，微微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反应，那眼神像在看动物园里新来的、不太听话的动物。
“东西我收了。”陈凡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林小姐还有别的事吗？我们这里正施工，灰尘大，别脏了你的衣服和鞋。”
这话客气，但潜台词是送客。
林溪溪挑了挑眉，似乎对陈凡这种不卑不亢、甚至有点油盐不进的态度有点意外，但更多的是觉得有趣。她非但没走，反而往前又走了半步，高跟鞋尖几乎要碰到散落在地上的水泥灰。
“怎么，赶我走啊？”她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但笑容没什么温度，“我可不是来看热闹的。我是来‘考察投资环境’的。听人说你这儿有点意思，能把废铜烂铁折腾出花来，本小姐好奇，不行吗？”
考察投资环境？陈凡心里压根不信。这种开着超跑、随手扔镶钻打火机当“练习题”的富家女，和她谈废品回收的投资？画风都不对。
但他没戳穿，只是点点头：“欢迎考察。不过我们这里条件简陋，恐怕入不了林小姐的眼。具体的业务，虎哥，”他看向一旁的虎哥，“你陪林小姐简单看看，介绍一下。注意安全，别让林小姐碰那些锋利沉重的废料。”
虎哥应了一声，有点手足无措地走向林溪溪。这位大小姐的气场和这院子实在不搭调。
林溪溪却像没听见陈凡的安排，她的目光越过陈凡，落在那台刚刚改造好侧板的打包机上，又扫过地上陈凡用粉笔画的结构示意图，最后定格在陈凡沾着灰渍和粉笔末的工装袖口上。
“你画的？”她抬了抬下巴，指向地上那个喇叭口导角的示意图。
“嗯。”陈凡应了一声，不想多说。
林溪溪盯着那图看了几秒，眼神里的轻蔑淡了一点点，但又被更浓的好奇取代。“有点意思。不像是个纯粹收破烂的能想出来的。”她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但陈凡听得见。
他没接话，转身打算去查看另一边砌墙的进度。跟这种明显带着玩闹心态的富二代纠缠，纯属浪费时间。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如何高效安全地完成老刘师傅提出的防护板改造方案，以及后续的设备安装调试。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废品站大门口，不知何时又停了一辆车。
一辆黑色的、款式普通的国产SUV，车身上蒙着一层长途跋涉的薄灰。一个穿着夹克衫、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正从驾驶室下来，手里拿着手机，似乎是在对照门牌号。
男人抬头看了看“老林废品站”的牌子，又朝院子里张望了一下，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废品，扫过施工区域，最后在陈凡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脸上堆起笑容，迈步走了进来。
他的笑容很职业，但眼神却有些飘忽，走进院子后，先是快速打量了一圈环境，重点在那台打包机和旁边的破碎机、传送带上多停留了几秒，然后才朝着陈凡走来。
“您好，请问哪位是老板？”男人开口，声音带着点外地口音。
陈凡停下脚步，看向他：“我是。您有什么事？”
“哦，老板您好您好！”男人热情地伸出手，“我姓周，周海，从临州过来的。做点小生意，听说您这儿处理废料的效率高，价格也公道，特意过来看看，想跟您谈笔长期合作。”
临州？距离本市两百多公里。陈凡心中一动，他的业务范围还没出过本市，名声怎么可能传到临州去？而且，对方一来就直接找老板谈“长期合作”，这不符合一般散户或者小回收商上门询价的习惯。
他伸出手，和对方握了握。对方的手掌干燥，握得不轻不重，很快松开。
“周老板太客气了。我们这就是个小站，刚起步。不知道周老板具体是做哪方面废料的？量大概有多少？”陈凡一边问，一边观察着对方。
周海笑道：“主要是些工厂边角料，金属塑料都有，量不大，但比较稳定，一个月大概十几二十吨吧。主要是图个省心，找个靠谱的合作方长期拉走。”他说着，很自然地掏出烟盒，递了一支给陈凡。
陈凡摆手：“谢谢，不会。”
周海自己也没点，把烟收了回去，目光又开始在院子里逡巡，尤其是在那台打包机和旁边放着图纸的工作台方向瞟。“陈老板这设备挺新啊，还有测绘仪器？搞得真专业。”他貌似随意地称赞道。
“混口饭吃，尽量规范点。”陈凡答得含糊，心里的疑窦更重。一个外地来的潜在客户，不先关心价格、结算方式、运输安排这些核心问题，反而对他的设备和图纸感兴趣？
“是是是，规范好，规范好合作才长久嘛。”周海附和着，脚步却在不经意间，朝着工作台那边挪动了两步，他插在夹克口袋里的右手动了动，口袋边缘，一个微小的、不反光的黑色镜头，极其隐蔽地对准了摊开在台上的打包机图纸，以及旁边陈凡画的结构草图。
他的动作很轻微，很自然，像是随意走动，但陈凡一直在留意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不寻常的镜头反光点。
偷拍？
陈凡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正要上前，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嗡嗡的震动声在略显紧绷的空气里显得有些突兀。
陈凡脚步一顿，掏出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一个没有储存的号码，但归属地他记得——上海。
凌薇。
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陈凡看了一眼似乎还想凑近工作台的周海，又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号码，对周海说了句“抱歉，接个电话”，便拿着手机快步走到旁边稍微安静点的角落，按下了接听键。
“喂？”他压低声音。
电话那头，凌薇清冷的声音立刻传来，语速比平时似乎快了一丝，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院子里那个穿灰夹克、外地口音的男人，是我二叔公司的人，派来打探你虚实，重点是想偷拍你的设备改造方案和布局。”
陈凡心头一震，猛地看向不远处正假装看废料、实则手在口袋里调整角度的周海。凌薇二叔？偷拍方案？
“你怎么知道？”他下意识地问。
“这不重要。”凌薇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重要的是，你的改造思路和那套基于现场条件的优化方案，对我二叔那边正在竞标的一个类似项目有参考价值。他们想不劳而获。”
陈凡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商业间谍？这种只会在电视剧和商业新闻里看到的情节，竟然发生在自己这个小小的废品站？
“我该怎么做？”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问道。凌薇特意打电话来警告，绝不会只是为了告诉他这个消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钟，然后凌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命令式的决断：
“晚上七点，老地方见。”
老地方？
陈凡一愣，他什么时候和凌薇有过“老地方”？
“什么地方？凌小姐，我们好像……”
“你去过的。”凌薇打断他，语速放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Z大，工程实验楼后面，第三棵梧桐树下。”
陈凡的呼吸骤然一滞。
Z大。工程实验楼。梧桐道。
那是他大学时代最常去的地方之一。实验课前后，课程设计熬夜，或者只是心烦时独自散步，那条两侧种满法国梧桐的小道，他走过无数次。第三棵梧桐树……他隐约记得，那棵树干上好像有一块比较特别的疤？
凌薇怎么会知道？还如此精确？
无数疑问像潮水般涌上脑海，但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
“晚上七点，我会把一些东西交给你，对你判断我二叔那边的意图，以及决定是否接我那五十万的单子，会有帮助。”凌薇说完，似乎不打算再给陈凡任何提问的机会，“记住，七点。只你一个人。”
电话挂断了。
忙音传来。
陈凡缓缓放下手机，手心里竟然出了一层薄汗。他转过头，看向那个自称周海的男人。
周海似乎察觉到了陈凡目光的变化，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有点僵硬，他收回四处打量的视线，看向陈凡：“陈老板，电话打完了？咱们继续聊？”
陈凡看着他，目光平静，但深处却藏着锐利。他没有立刻揭穿，而是点了点头，朝他走了过去。
“周老板，”陈凡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定，语气如常，“您刚才说，想看看我们处理不同废料的流程和效率？”
“对对，方便的话，最好能看看。”周海连忙点头，手又下意识地往放图纸的工作台方向示意。
“当然方便。”陈凡笑了笑，那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不过，看流程之前，有件事得先说明白。”
“您说。”
陈凡指了指他插在夹克口袋里的右手：“周老板，您口袋里那个镜头，对着我们这儿的设备图纸拍了半天了。是您自己公司的设备出了故障，需要参考我们的图纸维修呢？还是……”
他的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像锤子一样敲在周海耳边。
周海的脸色瞬间变了，那伪装出来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他下意识地把右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手里果然握着一个香烟盒大小的微型拍摄设备。
“陈老板，你……你误会了，我就是……”
“就是什么？”陈凡向前逼近一步，虽然身高不占绝对优势，但此刻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稳而压迫的气势，让周海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就是替凌峰科技的凌副总，来‘考察’一下竞争对手的‘技术储备’？”
周海听到“凌峰科技”和“凌副总”几个字，脸色彻底白了。他没想到陈凡不仅识破了他的偷拍，竟然连他的底细都一清二楚！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就是个普通客户！”周海强作镇定，把拍摄设备往身后藏，转身就想走，“既然陈老板不欢迎，那这笔生意不谈也罢！”
“站住。”陈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周海脚步一僵。
陈凡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设备留下。里面的存储卡，要么你现在当面格式化，要么我报警，告你商业窃密。你选。”
周海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看了看周围，虎哥不知何时已经带着两个工人隐隐堵住了去路，而那个开粉色跑车的骄横大小姐，也正抱着胳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盯着他。远处施工的工人虽然没围过来，但目光也都聚焦在此处。
他知道，今天这跟头是栽定了。
“……我格式化。”周海咬着牙，万分不情愿地拿出那个微型摄像机，操作了几下，把存储卡格式化，然后把机器递还给陈凡，“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陈凡接过设备，检查了一下，确认存储卡已空，才点点头：“不送。另外，回去告诉派你来的人，”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想了解‘轮回资源’的技术和方案，可以光明正大地来谈合作。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只会让人看不起。”
周海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灰溜溜地钻进那辆黑色SUV，引擎发出一声难听的嘶吼，飞快地倒车，逃也似地离开了废品站。
院子里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施工的声音。
陈凡捏着那个冰冷的微型摄像机，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凌薇的警告是真的。她的二叔，已经开始出手了。而凌薇自己，约他晚上七点，在Z大的梧桐道见面。
那不仅仅是一个关于五十万订单的会面。
那更像是一个邀请，或者一个考验，邀请他踏入一个更复杂、更危险，但也可能蕴藏着更大机遇的商业世界。
“喂。”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溪溪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手里的微型摄像机，又看了看他凝重的侧脸。
“刚才那出戏，挺精彩啊。”她眨了眨眼，刚才那副骄横挑衅的模样似乎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更探究的神情，“看来，你这小废品站，水还挺深？”
陈凡看了她一眼，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摊开另一只手掌，露出那枚镶钻的打火机。
“林小姐，你的‘练习题’我收下了。至于改不改，怎么改，等我处理完手头更紧急的事，再给你答复。”
林溪溪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嘴角一勾，这次的笑容里，少了些轻蔑，多了点别的意味。
“行啊，我等你。”她转过身，朝着自己的粉色跑车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扬起声音，“别忘了，改不好，你可就别叫陈凡了！”
她钻进车里，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绝尘而去。
陈凡低头，看着手心里，一边是冰冷的微型摄像机，一边是浮夸的镶钻打火机。
一个代表暗处的算计和竞争，一个代表明处的挑衅和玩闹。
而晚上七点，在Z大那条熟悉的梧桐道上，还有一个更加神秘难测的凌薇在等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将两样东西都紧紧攥住。
扩建要继续，废品要收，设备要调试。
而这场突如其来、交织着阴谋、挑衅与未知邀约的漩涡，他也必须踏进去。
因为，这就是他选择的，“轮回”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