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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了一口水，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你说的都对，梁晓晓或许不是什么干净的企业家，她有原罪。可是，老易，你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企业家的第一桶金，是完完全全干净的？”
李达康把杯子放下，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但是！她现在，能为我京州，带来上百亿的投资！能为我京州，创造上万个就业岗位！能让我京州的老百姓，兜里有钱，家里有饭吃！”
“你跟我谈党纪国法，我跟你谈经济发展！你跟我谈人民的民心，我告诉你，人民最大的民心，就是安居乐业！就是能过上好日子！”
“没有这些企业家，没有这些项目，我拿什么给老百姓饭碗？拿什么去发展？就靠你那几句干巴巴的政治口号吗？”
李达康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更有力。
他站了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了易学习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易学习！我才是京州市委书记！我才是那个要对全市几百万人的生计负责的第一责任人！”
“祁同伟办一个案子，他可以只考虑法律，只考虑证据！他可以痛快了，他可以当他的英雄！可我呢？项目停了，投资商跑了，工人失业了，这烂摊子谁来收拾？还不是我李达康！”
“你告诉我，我错了？我错在哪里？我为了保住京州的经济，为了保住老百姓的饭碗，我错了？”
他的话，狠狠地扎向易学习。
他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了大局、为了民生而不得不忍辱负重的悲情角色。
而易学习，则成了那个不识大体、空谈理想的绊脚石。
易学习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
“达康，你变了。”
他轻声说道。
“你说的每一个字，都离不开人民，都离不开饭碗。可是，你嘴里的人民，只是你用来实现你政治抱负的工具！你眼里的饭碗，只是你政绩簿上那个冰冷的Gdp数字！”
“你以为老百姓傻吗？他们看不出来吗？一个靠着污染环境、压榨员工、偷税漏税起家的企业，就算能提供一时的就业，那也是饮鸩止渴！今天你为了Gdp，容忍了梁晓晓。明天，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梁晓晓冒出来！到那个时候，京州的天，就真的黑了！”
易学习也站了起来，与李达康平视。
两个身高相仿的男人，在这一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你所谓的为老百姓好，是拿他们的未来，去换你自己的官帽子！”
“住口！”李达康终于被彻底激怒，他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易学习！你少在这里给我扣帽子！我李达康做事，光明磊落，对得起党，对得起京州的人民！你没有资格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
“资格？”易学习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苦涩和失望，“如果连我都没有资格，那谁还有资格？难道要等那些被梁晓晓们欺压的百姓，跪到市委大门口，你才肯听一句真话吗？”
“真话？什么是真话？经济崩溃，民不聊生就是真话吗？”李达康双目赤红，“我告诉你，易学习，只要我李达康在京州一天，我就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谁要是敢挡京州发展的路，谁就是我李达康的敌人！”
“发展？你那叫发展吗？”易学习的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李达康的咆哮，“为了一个所谓的高科技城项目，你把城郊最好的耕地都批了出去！你知道那些土地，是多少农民的命根子吗？你知道那个所谓的未来科技城，背后有多少见不得光的土地交易吗？”
李达康的脸色，猛地一变。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易学习没有理会他的否认，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敢说，你对你那个副市长，丁义珍的事一无所知吗？”
“丁义珍！”
这个名字，劈开了李达康所有的伪装。
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
只剩下两个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他们都清楚，这个名字，是他们之间最后的默契，也是最不能触碰的禁区。
而今天，易学习，亲手把它撕开了。
“老易……”李达康的声音，变得沙哑低沉，“你今天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他的眼神里，已经不再有争吵，只剩下不带一丝感情的审视。
易学习看着他，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最熟悉，此刻却无比陌生的人。
他知道，再说任何话，都已是徒劳。
他们的路，从根上，就分岔了。
他只是看着李达康，看着这张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陌生到可怕的脸。
“好自为之吧，达康。”
易学习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说完，他转过身，没有再看李达康一眼，径直走向那扇红木门。
他拉开门。
然后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李达康一个人站在巨大的办公桌前，一动不动。
他没有坐下，也没有去拿那个保温杯。
易学习。
这个老蛮牛，今天到底发的什么疯？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跟自己说这么一番不着边际的废话？
收手？
为梁晓晓站台？
还有……丁义珍。
李达康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这不是规劝，更不是威胁。
那是一种……宣告，一种彻底决裂的宣告。
李达康想不明白，易学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手上到底有什么牌？他这么做的底气是什么？
难道是祁同伟？是祁同伟授意他来的？
一时间，无数个念头在李达康的脑海中闪过，但他抓不住任何头绪。
他只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躁。
一种对局势，渐渐失去掌控的烦躁。
……
与此同时。
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审讯室。
祁同伟将手里的一沓文件，随手丢在了审讯桌上。
“啪。”
正在那里酝酿悲伤情绪的梁晓晓，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
“祁厅长……这，这是什么？”
“我真的……我真的把知道的都告诉您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不相信我？”
“我只是一个受害者啊！”
祁同伟看着她，“梁总，演戏，到这里就结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