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梅雨季,潮得能拧出水来。陈旧的绿皮火车在蜿蜒山岭间吭哧吭哧地爬行,窗玻璃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混杂着煤灰和雨渍的油污,模糊了外面湿漉漉的、绿得发黑的的世界。
林晏靠在硬座车厢连接处的金属壁上,尽量避开脚下积水的痰渍和烟蒂。车厢里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烟草的味道,闷得人头晕。他手里捏着一封边角磨损的信,是老家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叔公寄来的,措辞古怪,只说临终有要紧事托付,让他务必尽快回来一趟。
他对那个叫“息壤”的深山坳子几乎毫无印象,只依稀记得童年时似乎随父母去过一次,记忆里是无穷无尽的山路和湿滑的青苔。
火车在一个连站牌都锈蚀不清的小站停靠一分钟。林晏拖着简单的行李跳下车厢,冰冷的雨水立刻打在脸上。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山风卷着雨雾呼啸而过。
一个穿着老旧蓑衣、戴着斗笠的佝偻身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无声地走到他面前。斗笠压得很低,只露出干瘪起皮的下巴和一只枯柴般、布满老人斑的手,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马灯,玻璃罩上也是油污重重。
“是…林晏后生?”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枯木。
林晏吓了一跳,点点头:“您是?”
“跟你叔公一个村的。他走不动了,叫我来接你。”老人并不抬头,说完就转身,示意林晏跟上。他的脚步踩在泥水里,几乎听不见声音。
通往息壤村的唯一“路”,是一条被荒草和灌木半掩的泥泞小径,蜿蜒向上,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山雾里。老人手里的马灯是唯一的光源,只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范围,光线昏黄,摇曳不定,反而让四周的黑暗更加深邃逼人。
一路无话。只有雨打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鸟兽偶尔传来的、像是呜咽般的啼叫。
林晏试图搭话:“老人家,怎么称呼?我叔公他……到底什么要紧事?”
提灯的身影顿了一下,沙哑道:“叫…桑伯就好。你叔公的事,到了自然晓得。”
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下去:“后生,跟紧些,莫乱看,莫乱问。山里有山里的规矩。”
这话没头没脑,却让林晏心头莫名一紧。他这才注意到,桑伯提灯的那只手,手腕以下似乎格外枯瘦,指关节粗大得有些不自然,皮肤在昏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像是被水泡久了般的灰白色泽。
山路越来越陡,雾气也越来越浓,甚至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腥甜气味,吸入肺里,隐隐让人作呕。
就在林晏觉得肺部快要炸开时,前方浓雾里,隐约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轮廓——那是一片依着陡峭山势搭建的吊脚楼,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会滑入深渊。村口立着一棵早已枯死的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狰狞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树上似乎挂着一些破布条,在风雨中飘摇。
死寂。整个村子听不到一声狗吠鸡鸣,也看不到半点灯火人烟,只有雨水滴答从屋檐落下的声音。
桑伯提着马灯,径直将林晏引向村尾一栋最为低矮破旧的吊脚楼。木板墙被雨水腐蚀得发黑,散发出浓重的霉味。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更难以形容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是草药熬煮的苦涩、某种东西腐烂的酸臭,以及一种极其浓郁、试图掩盖一切却徒劳无功的劣质线香味。
屋内昏暗,只在堂屋中央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一个老人蜷缩在铺着破旧草席的竹榻上,身上盖着一层又一层颜色晦暗的旧棉被,只露出一张干瘦得如同骷髅般的脸。正是林晏那位远房叔公。
他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叔公?”林晏试探着叫了一声。
榻上的老人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那双眼睛浑浊不堪,却在这一刻爆发出一种惊人的、近乎回光返照的急切光芒。他枯爪般的手猛地从被子里伸出,死死抓住林晏的手腕!
那只手冰冷得吓人,而且力气大得异乎寻常!
“来…来了…好…好…”叔公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亢奋,“东西…东西在…床底…黑陶…罐子…拿…拿走…远远…走…莫回头…莫…”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一只被扔进油锅的虾米。林晏惊恐地看到,叔公捂嘴的指缝里,渗出一种暗绿色的、粘稠的液体,滴落在草席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那股腥甜腐烂的气味骤然浓烈起来!
桑伯无声无息地上前,用一种极快的、熟练得可怕的动作,将一块脏污的布塞进叔公嘴里,止住了咳嗽,也堵住了他未尽的话。然后,他默默地、强硬地将林晏拉出了屋子。
“叔公他…”林晏心惊肉跳。
“时辰快到了。”桑伯打断他,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漠然,“你去拿东西。拿了就走吧。”
“时辰?什么时辰?叔公到底怎么了?他让我拿什么?”林晏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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