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录 第74章 朝堂激辩招安策

曹节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尖细得刺耳。

但在死一般寂静的太极殿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招安乞活军？

那个在长社城下，以千余骑兵，硬生生冲垮了数万禁军，斩杀了贼首徐飞的贼寇势力？

疯了！

这个老阉竖一定是疯了！

几乎所有的官员，脑海中都同时冒出了这个念头。

就连刚刚在逼宫中大获全胜的袁平、崔诚、窦兴等人，脸上也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他们完全没料到，曹节会在这时候，抛出这么一个荒谬绝伦的提议。

龙椅之上，萧明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但随即隐去，他故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问道：“大伴，为何有此提议？”

曹节向前一步，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堆满了“为国为民”的忧思。

“回陛下，老奴有三个理由。”

“其一，为体恤士卒。长社一战，我禁军将士虽奋勇杀敌，亦伤亡惨重。此时，实不宜再起刀兵，令将士们徒耗性命。”

“其二，为节省国库。如今国库空虚，黄河水患糜烂数州，西域又起烽烟，处处都需要用钱。剿匪大军一动，糜费何止百万？与其耗费巨资，不如行招安之策，化干戈为玉帛，此乃为陛下省钱，为朝廷分忧。”

“其三……”

曹节的语调微微上扬，目光扫过殿下众臣，“为以贼制贼。据锦衣卫密报，北境东胡诸部，近来蠢蠢欲动，屡屡犯边。那乞活军，战力之强，连周将军与北宫将军都为之侧目。若能将其招安，授予官职，遣往北境，令其与东胡相争。此乃驱虎吞狼之计！胜，则我大梁多一屏障；败，亦可挫胡虏之凶焰。于我朝，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有理有据。

萧明心中一动。

曹节的算盘，他岂能不知？

这哪里是为国分忧，分明是想借他的手，在军中安插一枚不受任何人控制的棋子！

一枚……只听他曹节号令的棋子！

但这，又何尝不是他萧明的机会？

乞活军……林夜……

这支军队，不属于世家门阀，不属于外戚军功集团，更不属于地方藩镇。

它就像一张白纸。

一张可以任由他这个天子，来描绘色彩的白纸！

若是能将其牢牢掌控在手中……

萧明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殿下已经炸开了锅。

“荒唐！一派胡言！”

性如烈火的御史中丞张茂第一个跳了出来，指着曹节的鼻子破口大骂：“曹节！你身为天子近臣，不思为国除害，竟欲与贼寇为伍！将一群杀官造反的乱臣贼子，招入朝堂，与我等并列！你将我大梁法度置于何地？将朝廷颜面置于何地？”

“臣，弹劾大长秋曹节，黑白不分，祸乱朝纲，与叛贼暗通款曲，其心可诛！”

“臣附议！”

“区区贼寇，侥幸得胜，便要对其大加封赏？若如此，天下效尤，岂非处处皆反？届时，我大梁江山，将烽烟四起，国将不国！此议断不可行！”

“没错！我等十年寒窗，方得入仕。岂能与此等不臣之辈同朝为官？此乃奇耻大辱！”

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这一次，不分派系，不分党同，几乎所有的文官，都站在了同一阵线。

这是他们身为“士”的尊严，是他们维护这个阶级秩序的本能。

就连一直稳坐钓鱼台的袁平和崔诚，也皱起了眉头。

他们可以容忍曹节弄权，可以容忍窦兴跋扈，但他们绝不能容忍，一个泥腿子出身的“贼”，爬到他们头上来。

武将那边，窦兴更是直接冷笑出声：“招安？真是天大的笑话！那林夜小儿，屠我将士，破我城池，乃是本将的囊中之物，功劳簿上的名字！岂能让你一个阉人，三言两语就摘了桃子？”

更让萧明头疼的是，一直端坐于龙椅之后，那道珠帘之后的身影，也传来了一声冷冷的呵斥。

“曹节，休得胡言！哀家看你是老糊涂了！”

是太后，窦依。

她的声音，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骤降了三分。

萧明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他知道，今天，这事成不了了。

他面对的，是整个士大夫阶层，是整个军功集团，甚至是他那权势滔天的母后。

他原本想借着这股力，强行拍板，将这枚棋子拿到手里。

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就在他准备开口，呵斥曹节，将此事压下之时。

殿角，几名年过花甲的御史，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紧接着，便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哭嚎声。

“陛下啊！老臣无能！眼看奸佞当道，贼寇盈朝，愧对先帝之托付啊！”

“苍天无眼！我大梁三百年社稷，难道就要断送于此等阉竖之手吗！”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更是以头抢地，撞得金砖“砰砰”作响，额头瞬间鲜血淋漓。

他哭得老泪纵横，声嘶力竭。

“陛下若真要行此倒行逆施之举，与贼寇为伍！老臣……老臣今日，便血溅于此！以谢天下！”

“我等，愿与王公同死！”

又有几名御史，解下官帽，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这一下，直接将了萧明的军。

萧明眼角狂跳，他真想下令，让殿前武士将这几个倚老卖老的老东西拖出去砍了！

但他不能。

杀了他们，他就会背上“昏君”的骂名，彻底失去士林之心。

他那刚刚收拢起来的一点点威望，将荡然无存。

龙袍之下，那只刚刚愈合了些许的拳头，再次攥紧，又缓缓松开。

脸上，甚至还要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众卿……众卿何至于此，快快请起。”

他看向曹节，脸色一沉，厉声呵斥道：“大冒失！胡言乱语，惊扰朝堂，还不给朕退下！”

随后，他扶着额头，露出一副虚弱不堪的模样。

“朕……朕今日有些头晕，众卿若无他事，便……退朝吧。”

说罢，不待众人反应，便在内侍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逃离了这座让他窒息的大殿。

只留下满朝文武，和一地鸡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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