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灰色的。
地,是红色的。
战争结束了。
但战场上的声音,却并未停歇。
受伤的战马发出痛苦的悲鸣,在尸骸间蹒跚。
濒死的士卒,无论是乞活军还是官军,都在无意识地呻吟着,伸出手,徒劳地抓向冰冷的天空。
侥幸活下来的乞活军士卒,麻木地走在尸山血海之中。
他们寻找着自己熟悉的同袍。
“二狗子!二狗子你他娘的在哪儿!”
一个断了左臂的汉子,用仅存的右手,疯狂地扒开一具具尸体,声音嘶哑。
“俺在这儿……”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尸体堆下方传来。
汉子精神一振,手脚并用地刨开压在上面的尸体,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年轻脸庞。
“狗日的,你还活着!”
汉子喜极而泣,想要将他拉出来。
但当他看到二狗子被数杆长枪钉在地上,腹部一个巨大的窟窿,肠子流了一地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哥……俺……俺想家了……”
二狗子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中最后的光彩,也随之黯淡。
“二狗子!”
汉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悲吼,跪倒在地,用头颅,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被鲜血浸透的土地。
这样的场景,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发生。
林虎双目赤红,指挥着还能动弹的士卒,收敛着战友的尸体。
柏云脸色惨白,带着几名识字的文吏,拿着竹简,颤抖地记录着一个个名字。
每一个名字的写下,都代表着一个鲜活生命的逝去。
王猛、孙胜、卫绍,这些在战场上杀神般的悍将,此刻却沉默异常。
他们身上的伤口,在流血。
他们的心,也在滴血。
他们赢了。
他们以一千三百骑,硬生生击溃了数万官军的合围,甚至险些阵斩了对方的主帅。
这足以载入史册的辉煌战绩。
但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代价,太惨重了。
林夜被抬上了一架临时搭建的担架。
他陷入了深度的昏迷,脸色惨白如纸,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关强的尸体,被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净的麻布包裹起来,放在另一匹马上。
没有人说话。
整个队伍,弥漫着一股死寂的悲哀。
“军师,我们……去哪儿?”
林虎走到柏云的身边,声音沙哑地问道。
长社,是回不去了。
那里现在是官军的大营。
柏云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边那轮如同鲜血凝固的残阳。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
“去襄城。”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襄城?”
林虎一愣。
“不错,”柏云从怀中掏出一副简陋的地图,指着上面的一个点,“我们从邓州杀出来,袁业的主力,还在舞阳。周觉、北宫宇新败,必定退守长社、尉氏一线,舔舐伤口,不敢轻动。而襄城,地处南阳郡与颍川郡交界,是联通两地的要冲,但此刻,它是一座空城!”
柏云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南渠的许州兵,被我们打残了。袁业的邓州兵,自顾不暇。周觉的禁军,更是元气大伤。没有人会想到,我们不逃,反而会去夺取一座坚城!”
“此乃……灯下黑!”
林虎看着柏云,这个平日里他总觉得有些阴沉的读书人,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在发光。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就去襄城!”
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下去。
残存的乞活军士卒,开始打扫战场。
他们扒下官军尸体上完好的甲胄,收集所有能用的兵器、箭矢。
他们将战友的尸体,一个个地堆上缴获的官军大车。
每一具尸体,都是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会笑会骂的兄弟。
现在,他们都成了冰冷的,需要带回家的“东西”。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
夜幕,降临了。
一支不足五百人的队伍,带着数百具尸体,和上百名重伤员,在夜色的掩护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如同鬼魂一般,离开了这片修罗地狱。
他们没有回头。
因为他们知道,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
两天后。
襄城。
这座不大不小的城池,城门紧闭。
城墙上,只有寥寥数十名形容枯槁的守兵,紧张地看着城下那支突然出现的,浑身浴血的军队。
“来者何人!”
一名守城的都头,壮着胆子,大声喝问。
林虎策马上前,他的身后,是四百多名虽然疲惫,但依旧杀气腾腾的乞活军精锐。
他们没有打出旗号。
但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煞气,却比任何旗帜,都更具威慑力。
“开门。”
林虎的声音,简单而直接。
“大胆!”城上的都头色厉内荏地呵斥道,“你们是何方兵马,胆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