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3月8日,星期五,晴,微寒。
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摆,在书桌、教室、操场三点之间精准而单调地往复。
刘莉莉这枚被孙平老师安排在我身边的“小太阳”,确实有其独到之处。她似乎自带某种驱散阴霾的能量场,课间叽叽喳喳如快乐的麻雀,硬是把初三(3)班这个骤然空了大半、一度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容器”,重新搅动出几分活泛的气息。
“喂,孤胆英雄!”放学铃刚响,刘莉莉一边飞快地往她那色彩斑斓的帆布包里塞书本,一边用胳膊肘碰碰我,“孙老师让我给你带个话,有空了给一中那帮小崽子们写写信,倾诉倾诉,联络一下感情!”
然后她故意板着脸,模仿着孙老师严肃的语气,末了却忍不住自己先噗嗤笑出来;“哎,说真的,你肯定想她了吧?咯咯!”
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想?那是真想!那种感觉,更像夜深人静时,独自走在空旷的回廊里,脚下每一步都带着空旷的回音。
我低着头整理着试卷,含糊地“嗯”了一声。
“这就对了嘛!”刘莉莉满意地一拍巴掌,背上书包,“信好好写,多夸夸我这个新战友,就说我刘莉莉同志尽职尽责,成功让‘陈大将军’脸上多云转晴啦!走啦,明天见!”
她一阵风似的卷出了教室,留下一点儿活泼的余韵在空气里。
教室彻底空了。
夕阳的光线斜斜地穿过窗户,在蒙着薄灰的课桌和空荡荡的邻座上流淌,无声地勾勒着往昔喧闹的轮廓。
我吸了口气,从书包最里层小心翼翼地摸出那本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姜玉凤的“核心笔记”,指尖抚过封皮冰凉的触感,仿佛汲取到一丝沉静的力量。
翻看了一会儿之后,我又小心翼翼地把它装回书包,挎着书包,起身走出教室,向家的方向走去。
推开家门,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花椒、辣椒和牛肉醇香的霸道气味猛地扑了出来,直钻鼻孔。
“妈?做什么呢?这么香!”我放下书包,循着味道钻进厨房。
灶台上,一口大铁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腾腾的白汽。
母亲系着围裙,鼻尖上沁着细密的汗珠,手里一双长竹筷正麻利地翻动着锅里油亮酱红的大块牛肉。
案板上,摊开着刚撕下来的深棕色牛肉干,纹理分明,油润诱人。旁边的小碗里,是碾得极细的花椒粉和辣椒面,红艳艳的。
“醒啦?”母亲头也没抬,专注地盯着锅里翻滚的牛肉,“你爸托人从肉联厂弄了点好牛肉,筋少肉厚。想着晓晓那丫头不是最爱啃这个么?她在一中住校,食堂哪能天天有这硬货?我给她多做点,磨磨牙,补充点油水!”
她说着,用筷子尖挑起一小块刚出锅的牛肉,吹了吹,不由分说地塞进我嘴里:“尝尝咸淡!”
滚烫的肉块裹挟着浓郁的酱香和霸道的椒麻瞬间在口腔里炸开,肉质紧实又带着恰到好处的韧性,越嚼,那混合着香料和肉汁的鲜美便越是汹涌。
辛辣感直冲脑门,激得人精神一振,连带着心里那点沉甸甸的孤寂感,似乎也被这生猛的味道冲淡了些。
“嗯!够劲!香!”我哈着气,竖起大拇指。
“那是!”母亲得意地笑了,眼角挤出细细的纹路,“这酱汁可是你妈我的独门秘方,小火慢煨了快俩钟头才收干!你爸刚才偷吃边角料,差点儿嚼着舌头。”
她麻利地用筷子把锅里已煨得极其入味的牛肉块捞出来,沥干滚烫的酱汁,铺在干净的案板上晾着。
“晾凉了再撕条,拌上这秘制辣椒花椒面,最后还得进烤箱烘一道,去去水汽,那才叫香酥耐嚼呢!”她指了指旁边备好的调料碗,又拿起一块温热的牛肉,开始顺着纹理耐心地撕成均匀的条状。
厨房里热气氤氲,灯光温暖,只有母亲撕扯牛肉时轻微的“嘶啦”声,和她絮絮叨叨的叮嘱声交织着,充满了踏实的人间烟火气。
“晓晓这孩子,看着活泼,心思重。一个人在一中,指不定多拼命呢。这牛肉干耐放,饿了累了啃几口,顶事儿!你写信告诉她,甭省着,吃完了妈再给她做!”母亲边说边把撕好的牛肉条拢进一个大搪瓷盆里,抓了一大把红亮亮的辣椒花椒面撒上去,开始用力揉搓、翻拌。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利落的韵律感,鲜红的调料粉末均匀地裹上每一条深褐色的牛肉,空气里那股辛香麻辣的气息愈发浓烈呛人,却又奇异地让人心安。
晚饭后,回到属于我的小阵地。书桌上的台灯亮着,暖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摊开的信纸。
窗外,一弯冷月悬在深蓝的天幕上,清辉流淌,清晰地映出楼下紫藤花架枯寂交错的虬枝,在地上投下纵横交错的暗影,像一张沉默的网。风掠过,枯枝发出细微而单调的呜咽。
这景象,无端地让人心头发紧。
我提笔,吸了口气,让笔尖落在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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