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8月1日,晚上七点整。
惨白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跟得了肺结核似的喘个不停。粉笔灰混合着油印卷子的味儿,在初三(3)班的教室里飘来荡去,吸上一口,呛得人直打喷嚏。
我感觉自己的魂儿正被这嗡嗡声和这难闻的气味儿一丝丝地抽离,眼皮子沉得像是挂了两斤秤砣,困得不行不行。
讲台上,班主任孙平老师推了推他那标志性的老花镜,镜片后的小眼睛扫过我们这群提前“入伍”的毕业班新兵蛋子,慢悠悠地开了腔。
“同志们!”孙老师拖长了音,手指头在讲台上轻轻敲着。
“从今晚儿起,咱们这艘……嗯……中考的万吨巨轮,就算正式拔锚启航了!晚自习准备时间,19:00到19:15,”他竖起一根手指头晃了晃,“这15分钟,金子不换!不是让你酝酿瞌睡虫的,是让你磨刀霍霍……”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找更贴切的词儿:“磨刀霍霍向那知识的高峰!第一节课,19:15到20:00整,45分钟,那更是金刚钻儿!课间休息,20:00到20:15,喘口气儿,别把弦儿绷断了。第二节课,20:15到21:00,再啃45分钟硬骨头。21点准时下课,你们就麻溜儿地回宿舍,洗洗漱漱,准备就寝。22点整,宿舍准时熄灯!熄灯了就啥也别干了,赶紧养精蓄锐,以待明日再战!”
“嗯哼……”他咳嗽了一声,“同志们,7点15分晚自习就正式开始了,都给我精神着点儿,可别光顾着惦记着那天上的星星,回头一不留神!”
他做了个失手摔东西的动作,表情特生动:“嘌岔……把手里捧着的月亮给摔稀碎!那可就真叫一个‘赔了夫人又折兵’喽!”
“听见没,羽哥哥?!”旁边慕容晓晓压得低低的、带着促狭笑意的声音传来,胳膊肘精准地给我肋骨来了一下,“孙老师瞅你呢!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再犯困,小心给你开小灶儿!”
我一个激灵,猛地想把沉重的脑袋从桌面上拔起来,结果动作太猛,椅子腿“嘎吱”一声惨叫,引来几道目光。我赶紧含糊应道:“嗯……听见了。”声音黏糊得像沾了浆糊。
晓晓撇撇嘴,动作快如闪电,“唰”一下从她那硬壳笔记本上撕下一页,钢笔尖在纸上飞龙走凤。
趁着孙老师转身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初三纪律十条”,一个温热的小纸团像长了眼睛似的,精准地塞进了我汗津津的手心。
我偷偷展开,晓晓那火星子似的字迹蹦了出来:“再犯困,就给你脑门画个带壳的!”
我嘴角抽了抽,赶紧把纸条攥成更小的团,塞进笔袋深处。
七点十五分,催命符似的电铃声准时炸响。
物理老师费政,夹着那本厚得能当凶器的《物理中考题库》,踩着铃声的尾巴,像一阵裹着粉笔灰的寒风刮进了教室。
“啪!”题库跟块板砖似的重重拍在讲台上,粉笔灰应声腾起一小片云雾。
费老师那鹰隼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全场,最后精准地钉在我脸上。
“牛顿定律,”他那带着点沙哑、又透着股不容置疑劲儿的声音响起,“被讲出花来了啊?陈莫羽!苹果落地了!”
我一个哆嗦,混沌的大脑还没完全开机,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跟着晓晓站了起来。
全班哄堂大笑。
我这才发现,费老师那根油光水滑的深色木教鞭,正不轻不重地点在我摊开的物理书上,离我搁在书上的手指头就一寸远,那架势,仿佛在点着欠债人的脑门。
“陈莫羽!”费政踱进一步,教鞭尖几乎要戳破书页,他微微眯起眼,带着点审视,“你来说说,物体保持匀速直线运动或静止状态的条件是什么?”
他嘴角似乎往下撇了撇:“别告诉我,你梦里还跟黄蓉学打狗棒法呢!你爸妈知道了得多伤心?这物理课的钱,可不是白交的!”
又是一阵哄笑。
我脸上滚烫,嘴唇嗫嚅着,刚发出个“呃……”的音节,掌心突然又被塞进一个温热、皱巴巴的小纸团!
我几乎是用指甲抠开的,晓晓那救命的火星字再次出现:“笨蛋!惯性定律!物体不受力或受平衡力!再睡真画带壳的了!”
这行字像一针强心剂!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别抖:“报告老师,是……惯性定律。物体不受外力作用,或者所受外力的合力为零时,总保持匀速直线运动状态或静止状态。”
费政的教鞭终于慢悠悠地从我书上移开,他哼了一声,那哼声里带着点“算你识相”的味道:“嗯……算你耳朵根子还有点用,没被瞌睡虫彻底啃掉!坐下!”
他猛地提高音量,教鞭“笃笃”敲着讲台,震得粉笔灰直落:“都给我把眼珠子瞪圆了!这定律是根本!根深才能叶茂!别整些虚头巴脑的花活儿!欠下的,早晚都得还!”
我如蒙大赦地坐下,后背一层冷汗。偷瞄晓晓,她坐得倍儿直,眼睛粘在黑板上,嘴角却绷着一丝极力掩饰的得意小弯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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