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离歌 第90章 蛛网颤动

听竹苑的日子仿佛真的归于平静。沈默每日读书、品茶、散步，偶尔与奉命前来“探望”的李纲下几盘棋，绝口不提朝堂之事，仿佛彻底沉醉于这难得的闲适。他肩臂的伤疤渐渐淡化，内息也日益充盈，只是脸色依旧带着一丝失血后的苍白，恰到好处地维持着伤员的表象。

然而，在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赵元明等人的迅速倒台和处决，在朝野引起了巨大的震动。皇帝雷厉风行的手段让人心惊，而沈默这位“戴罪立功”的暗卫指挥使，更是被蒙上了一层令人忌惮的色彩。一时间，与陈望旧案稍有牵连的官员人人自危，奏章都写得格外谨慎。

这一日，沈默正与李纲在院中石桌对弈。黑白棋子错落，李纲执白，攻势凌厉，沈默执黑，守得滴水不漏。

“沈大人棋风，愈发沉稳了。”李纲落下一子，状似无意地说道。

“养伤之人，心气平和些罢了。”沈默应了一子，语气平淡。

李纲抬眼看了看他，忽然道：“昨日，都察院收到几封匿名奏报，弹劾光禄寺少卿周珉，称其贪墨宫中用度，与宫外商人往来过密。证据……颇为详实。”

沈默拈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光禄寺少卿周珉，正是墨痕那份名单上，未被划红钩的官员之一，属于可以“倚仗”的自己人。墨痕开始清除内部的不稳定因素了？还是有人借机生事？

“哦？竟有此事。”沈默面色不变，落子如常，“李御史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证据确凿，自然要查。”李纲盯着棋盘，“只是这证据来得太过蹊跷，时机也巧，就在赵元明案风波未平之时。沈大人久历风波，以为背后是何人推动？”

试探来了。李纲，或者说他背后的皇帝，在怀疑沈默借机铲除异己，或者另有所图。

沈默沉吟片刻，缓缓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赵元明倒台，牵扯甚广，有人想借此机会排除异己，或者清理门户，都不足为奇。至于背后之人……或许是赵元明的仇家，或许是……那隐藏更深的‘墨’字组织，想借此扰乱视线，亦未可知。”

他将可能性推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而再次将“墨”字组织提了出来。

李纲目光微闪，不再追问，转而道：“陛下已下旨，命大理寺核查周珉一案。”

棋局继续，最终以沈默半目险胜告终。

送走李纲，沈默回到书房，脸色沉静。周珉被弹劾，说明他抛出的“墨”字组织线索，已经开始引发连锁反应。皇帝在查，墨痕在内部清理，朝中各方势力也在暗中角力。这张蛛网，已经开始颤动了。

他需要在这颤动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

是夜，子时刚过，窗外再次传来布谷鸟的暗号。

沈默推开窗，黑衣人如期而至。

“周珉是怎么回事？”沈默直接问道，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满，“名单上的人，为何会突然被弹劾？这会打乱我的计划！”

黑衣人似乎早有准备，嘶哑道：“周珉手脚不干净，贪得无厌，近日行事越发张扬，已引起注意。组织决定弃车保帅，避免引火烧身。这份‘功劳’，正好可以记在你的头上，巩固你在皇帝那里的地位。”

果然是为了清理门户，同时卖他一个人情。

沈默冷哼一声：“我需要的是能助我成事的‘自己人’，不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若每次都如此，我如何取信楚渊？又如何能接触到更核心的机密？”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道：“墨先生知你心意。此次之后，组织会更加谨慎。另外，墨先生让我问你，皇帝近期，对暗卫可有新的安排？对你，可有新的指示？”

这才是墨痕真正关心的。他们想知道皇帝接下来的动向，以及沈默这颗棋子，是否被放置到了更关键的位置。

沈默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思索之色：“楚渊生性多疑，赵元明案后，他对我虽有所赏赐，但也收回了部分调查之权，显然并未完全放心。至于暗卫……他似乎在犹豫，是让我重回暗卫，还是另作他用。”他透露了部分真实情况，又留下悬念。

“你需要尽快取得他的完全信任。”黑衣人语气带着一丝催促，“组织需要知道皇帝下一步对付我们的计划。”

“我自有分寸。”沈默淡淡道，“告诉墨先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楚渊越是多疑，越需要时间和机会来证明我的‘价值’和‘忠诚’。”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若组织能再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比如……朝中哪位重臣，与你们往来最为密切，或者，京城之外，你们还有哪些重要的据点……我或许能更快地找到突破口。”

他再次尝试索要更核心的情报。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沈指挥使，有些底线，不可逾越。”

“我明白。”沈默见好就收，“只是希望组织能明白，我沈默想要的，不仅仅是苟活性命。若不能给予足够的支持和信任，这双面刀，恐怕也舞不长久。”

软硬兼施，既是表态，也是施压。

黑衣人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的话，我会带到。”说完，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沈默关好窗户，眉头微蹙。墨痕的谨慎在他的预料之中，想一次性拿到核心机密并不现实。但周珉事件和今晚的接触，让他确认了两点：一是墨痕内部并非铁板一块，也存在倾轧和清理；二是墨痕对皇帝的动向极为关注，甚至有些急切。

这种急切，是因为他们预感到了巨大的危机，还是……他们在筹划着什么更大的行动？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却久久未落。

光禄寺少卿周珉……掌管宫廷膳食、祭祀用品……虽然品阶不算最高，但位置敏感，能接触到宫禁内部的一些信息和人员……墨痕放弃他，是真的因为他行事不密，还是……他们有了更重要的宫内渠道，不再需要周珉？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沈默脑海中闪过。他放下笔，走到窗边，望向皇城的方向。

宫阙深深，那里面隐藏的暗影，或许比宫外更加浓重。

他需要一双眼睛，一双能帮他看清宫墙之内蛛丝马迹的眼睛。而这个人选，他心中已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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