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离歌 第57章 帝心

顾九的情报如同拼图的最后一块，让沈默基本看清了瑞王与影楼勾结的轮廓。然而，要动一位权势熏天的亲王，仅凭这些来自阴暗角落的线索还远远不够，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更需要……洞悉那位深居宫中的帝王之心。

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将获取的情报直接密封呈送。而是选择在一个午后，递牌子求见皇帝。

暖香阁内，龙涎香的气息似乎比往日更加浓郁，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甜腻。楚渊并未像往常一样斜倚在榻上，而是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面前摆着一本摊开的丹经，手指间还捻着一串乌木念珠。他脸色有些异样的红润，眼神却比往日更加深邃，仿佛蒙着一层看不透的雾气。

“臣，沈默，参见陛下。”沈默依礼参拜，垂首肃立。

“平身吧。”楚渊的声音带着一丝飘忽，他放下念珠，目光落在沈默身上，“爱卿此时求见，有何要事？”

“回陛下，”沈默声音平稳，“臣近日梳理江南案卷，发现一些线索，似乎……与京中某些人等有所牵连。事关重大，臣不敢专断，特来禀明陛下，请陛下圣裁。”

他没有直接提及瑞王和影楼，而是从江南案切入，这是皇帝亲自经历并肯定的“功绩”，不易引起抵触。

“哦？”楚渊似乎提起了一丝兴趣，但眼神依旧没什么波动，“与京中何人牵连？”

“根据江南案犯白瑾等人的供词及查获的往来书信，指向了……安国公府，以及……”沈默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一些可能隐藏在更深处的势力。这些势力，似乎在利用漕运，进行一些……非法的勾当。”

他依旧说得含糊，但“漕运”、“非法勾当”这些词，已经足够引起皇帝的联想。毕竟，那本匿名账册和柳轻衣献上的密信，皇帝未必就真的一无所知。

楚渊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念珠，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暖香阁内一片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漕运……”楚渊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空洞，“乃国之命脉，不容有失。爱卿既有所察，便依律查办便是。何须事事禀报于朕？”

他将皮球轻飘飘地踢了回来，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倾向。

“陛下明鉴，”沈默躬身道，“涉案之人，恐怕……地位非同一般。若无陛下明旨，臣恐……力有未逮，甚至打草惊蛇，反误了大事。”

他这是在试探，试探皇帝的底线，也试探皇帝对可能涉及皇亲国戚案件的态度。

楚渊抬起眼，那蒙着雾气的目光似乎锐利了一瞬，直直地看向沈默：“爱卿是在告诉朕，这京城之中，还有你北镇抚司不敢动、不能动的人？”

这话语，平淡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压力。

沈默心头一凛，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皇帝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剑锋所指，便是臣效死之处。北镇抚司，唯陛下之命是从！”

他没有直接回答敢不敢动，而是再次强调了自己的绝对忠诚，将最终的决定权，交还给了皇帝。

楚渊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暖香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那甜腻的香气都变得滞重起来。

许久，楚渊才缓缓收回目光，重新拿起那串乌木念珠，语气恢复了之前的飘忽：“既然爱卿忠心可嘉，那便……放手去做吧。”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是……要懂得分寸。这京城，需要的是安稳。”

放手去做！懂得分寸！需要安稳！

这看似矛盾的旨意，却清晰地传递了皇帝的态度——他允许沈默去查，甚至去动一些人，但必须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不能引发大的动荡，不能动摇“安稳”的根基。

这无疑是对沈默最大的支持，也是一种无形的束缚。

“臣，明白！谢陛下！”沈默深深躬身。有了皇帝这句“放手去做”，他便有了尚方宝剑，至少在面对瑞王这等庞然大物时，有了与之周旋的底气和法理依据。

“去吧。”楚渊挥了挥手，重新闭上双眼，仿佛入定一般，不再理会外界之事。

沈默躬身退出暖香阁，直到走出那扇沉重的殿门，感受到外面冰冷的空气，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的官服，已然被冷汗浸湿。

皇帝的态度，比他预想的更加……微妙。看似放手，实则划定了一条看不见的界线。这条界线在哪里，需要他自己去把握。越过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但无论如何，他得到了行动的许可。

回到暗卫衙署，沈默立刻召集苍狼等核心人员。

“陛下已有明示。”沈默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冰冷而决绝，“接下来，目标——影楼！动用一切手段，查清其在京城的所有据点、人员、以及货物存放地！下一次他们进行运输时，我要人赃并获，将这条藏在暗处的毒蛇，连根拔起！”

“是！”众人精神一振，齐声领命。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和杀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方向。

“行动必须迅捷、隐秘、致命！”沈默强调，“不得走漏任何风声！所有参与人员，需绝对可靠！”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暗卫这台沉寂了一段时间的杀戮机器，再次开始高速运转，锋利的刀锋，对准了隐藏在京城阴影下的“影楼”。

而沈默自己，则再次走到那幅巨大的关系网前，拿起朱笔，在代表影楼和瑞王的标记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叉。

帝心虽难测，但刀已出鞘，不见血，绝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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