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离歌 第51章 回京

皇帝的南巡銮驾在江南盘桓月余，最终在满城柳絮如雪的暮春时节，浩浩荡荡启程返京。与来时相比，队伍中少了几分新奇与躁动，多了几分尘埃落定的疲惫与各怀心事的沉寂。

沈默依旧随驾而行，但不再像南下时那般引人注目。他大多数时间待在自己的马车或官船上，沉默寡言，仿佛江南的那场雷霆风暴与他无关。只有偶尔与镇西将军李牧或其他随行重臣必要的公务交接时，才会短暂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态度恭谨，言辞简练。

然而，越是如此，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便越是复杂。钦佩其手段者，忌惮其酷烈者，怨恨其断人财路者，种种情绪交织，却无人敢再轻易表露。安国公府的前车之鉴，如同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利剑。

返京的路途显得格外漫长。运河两岸的景色由江南的婉约秀美，逐渐变为北方的开阔苍茫。天气也愈发燥热，预示着盛夏的来临。

这日午后，銮驾行至山东境内一处驿站休整。沈默刚下马车，便见一名驿丞打扮的人快步上前，恭敬地递上一封火漆密信。

“沈大人，京城六百里加急。”

沈默接过信，指尖触到那冰凉的蜡封，心中微动。他屏退左右，回到临时安排的房间，拆开信件。

信是留守京城的暗卫副指挥使所写，内容却让沈默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

信中提到，在他离京南巡期间，京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尤其是在安国公“自尽”的消息传回后，一些原本依附安国公府和寿安公主的官员，开始悄然向另一位势力庞大的亲王——瑞王楚骁靠拢。瑞王是当今皇帝的异母弟，素来以“贤王”自居，礼贤下士，在朝野名声颇佳，且手握部分京营兵权。

副指挥使在信中忧心忡忡地写道，瑞王近来得了几位原本属于安国公派系的御史言官投效，风闻其门下幕僚近日频频与都察院、吏部官员私下会晤，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更值得警惕的是，暗卫监控到，风雨楼虽元气大伤，但京城似乎又出现了新的、行事更加隐秘的地下组织在活动，暂时无法查明其背景和目的。

瑞王……新的地下组织……

沈默将密信在灯烛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果然，安国公一死，空出来的权力和利益真空，立刻就被新的势力盯上了。瑞王楚骁，他早有耳闻，此人表面谦和，实则野心不小。先帝在位时，就曾有过立嫡立长的争议，只是最终楚渊胜出。如今楚渊登基多年，虽无大过，但子嗣不丰，且近年来沉迷修道炼丹，难免让某些人又生出了别样心思。

而新的地下组织……是风雨楼死灰复燃？还是其他势力趁虚而入？

无论哪一种，都预示着京城这潭水，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非但没有澄清，反而变得更加浑浊、危险。

他推开窗，看着驿站外尘土飞扬的官道和远处连绵的群山。江南的血腥与阴谋仿佛还在眼前，京城的迷雾却已扑面而来。

“大人，”苍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陛下传召。”

沈默收敛心神，整理了一下衣袍：“知道了。”

来到皇帝临时下榻的行在，楚渊正与李牧等几位心腹大臣商议着什么，见他进来，便停下了话题。

“沈爱卿来了。”楚渊神色如常，指了指一旁的座位，“朕与李将军正说起京畿防务。南巡日久，京中情况，爱卿可知晓？”

沈默心中凛然，皇帝果然也在关注京城动向。他躬身道：“回陛下，臣离京已久，仅从日常公文往来中略知一二，不及陛下与李将军洞察。”

楚渊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依爱卿之见，此番回京，当以何为先？”

这是一个看似随意，实则极其凶险的问题。若回答整顿吏治，可能得罪整个文官集团；若回答安抚人心，又显得怯懦无为；若回答加强戒备，更是直接点明京城不稳，徒惹猜忌。

沈默沉吟片刻，缓缓道：“陛下南巡，宣示天威，泽被江南。如今凯旋，当以稳定朝局、抚慰臣工为要。京畿防务，自有李将军等宿将操持，臣以为，只需依常例即可，不宜过度反应，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和动荡。”

他避实就虚，将重点放在了“稳定”和“依常例”上，既符合皇帝目前希望看到的局面，也巧妙地将京畿防务的责任推给了李牧等军方将领。

楚渊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神色，点了点头：“爱卿所言，老成谋国。确是朕多虑了。”

他又与李牧等人商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政务，便让众人退下。

沈默走出行在，后背沁出一层细汗。皇帝刚才的询问，绝不仅仅是探讨政务，更像是一次对他立场和态度的再次确认。

回到自己的住处，他立刻唤来苍狼。

“传令京城，”沈默声音低沉而迅速，“让我们的人，全部转入静默状态，非生死攸关，不得有任何动作。重点监控瑞王府、都察院、吏部，以及……所有与盐、漕、边贸相关的官员府邸。发现任何异常，只记录，不干预，等我回去。”

“是！”苍狼领命，迟疑了一下，问道，“大人，是京城……有变？”

“风雨欲来。”沈默只说了四个字，目光投向北方京城的方向，冰冷而深邃。

队伍继续北行，离京城越来越近。天气愈发炎热，官道两旁的树木耷拉着叶子，知了聒噪地鸣叫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与压抑。

每个人似乎都能感觉到，这次回京，绝不会像离开时那样简单。

当京城那熟悉的、巍峨的灰色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沈默站在船头，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帽。

他知道，短暂的“休憩”已经结束。

新的棋局，即将开始。

而这一次，对手更加隐蔽，棋盘更加复杂，赌注……也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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