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离歌 第49章 銮驾

太湖小岛的火光映红半片天际时，皇帝南巡的庞大銮驾，已抵达苏州府地界。

旌旗蔽日，仪仗煊赫，龙舟凤舸连绵数十里，运河两岸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文武官员、地方士绅跪迎数十里，山呼万岁之声震天动地。与沈默来时那种低调隐秘截然不同，皇帝的到来，是毫不掩饰的盛世宣告，是皇权对这江南富庶之地的直接审视。

沈默带着一身烟火气与血腥味回到听雨巷别院时，苏州城已沉浸在迎接圣驾的狂热与忙碌中。他来不及休整，立刻沐浴更衣，换上正式的钦差官服，准备接驾。

萧玦伏诛的消息，他已用密信急报京城，但銮驾行进途中，消息传递或有延迟，他需当面禀明。

“大人，城中所有隐患已基本清除，涉案官员、商贾皆已控制。”苍狼汇报着后续处理情况，“只是……寿安公主与安国公那边……”

“陛下圣驾已至，他们不敢妄动。”沈默整理着官袍的袖口，语气平静，“一切，等面圣之后再说。”

辰时三刻，圣驾抵达苏州城外临时搭建的龙舟码头。楚渊并未立刻入住苏州行宫，而是在最大的一艘龙舟上，召见了苏州大小官员及随行重臣。

沈默作为钦差，位列前排。他垂首肃立，能感受到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敬畏，有好奇，更有难以掩饰的忌惮与怨恨。

“臣等恭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再起。

“平身。”楚渊的声音从御座上传来，带着一丝长途跋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威严。

繁琐的礼仪过后，楚渊目光扫过下方众臣，最终落在了沈默身上。

“沈爱卿。”

“臣在。”沈默出列躬身。

“朕一路行来，听闻爱卿在苏州，颇有作为？”楚渊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

“回陛下，臣奉旨巡查，查得风雨楼残余勾结倭寇，盘踞苏州，图谋不轨。幸赖陛下天威，已将匪首萧玦及其党羽剿灭，相关涉案人员亦已缉拿，江南隐患，暂得清除。”沈默言简意赅，并未居功。

殿内响起一片细微的吸气声。虽然消息已经传开，但由沈默亲口在御前确认，依旧带来了巨大的震动。尤其是随行的京官中，那些与寿安公主、安国公有牵连者，更是脸色发白。

“哦？萧玦伏诛了？”楚渊似乎也微微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爱卿辛苦了。看来朕这南巡之路，可以安稳些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随意起来：“这江南风光，确实名不虚传。朕欲在苏州盘桓数日，体察民情，游览胜景。沈爱卿既已肃清地方，便随驾伴游吧。”

“臣，遵旨。”沈默躬身应道。皇帝让他伴游，看似恩宠，实则是将他带在身边，既是保护，也是观察，更是向江南乃至朝野展示对其的信任与倚重。

接下来的几日，楚渊的行程排得极满。视察漕运码头，参观织造工坊，召见地方耆老，游览拙政园、虎丘塔……沈默始终跟随在侧，沉默寡言，如同一道冰冷的影子。

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呼，官员谄媚逢迎，一派歌舞升平。但沈默却能敏锐地察觉到，在这盛世景象之下，潜藏着多少不安与算计。那些地方官员汇报时闪烁的眼神，士绅接待时过分的热情，都透着一股刻意营造出来的“和谐”。

寿安公主与安国公也随驾在侧，他们对待沈默的态度客气而疏远，仿佛之前京中的龃龉与江南的阴谋从未发生。但沈默能感觉到，那平静表面下隐藏的冰冷杀机。

这日午后，圣驾游览寒山寺。古刹幽静，钟声悠扬。楚渊兴致颇高，与方丈谈论佛法，又在寺后的碑林驻足观赏。

沈默跟在后面，目光扫过那片碑林，忽然想起白瑾那处通往太湖的别院就在附近，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走来，在随行大太监耳边低语了几句。大太监脸色微变，快步走到楚渊身边，低声禀报。

楚渊正在欣赏一块前朝古碑，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挥了挥手。大太监立刻示意左右侍卫清场，只留下几名重臣和沈默。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沈爱卿，”楚渊转过身，目光落在沈默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朕刚接到京城急报，安国公赵赟，于三日前，在府中……悬梁自尽了。”

安国公自尽了？！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虽然安国公世子涉案，但皇帝并未明确下旨处置安国公本人，他怎么会突然自尽？

沈默心中也是凛然。这是……畏罪自杀？还是被人灭口？亦或是……以死来保全家族，切断追查的线索？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了站在一旁的寿安公主。只见这位老公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若非身旁宫女搀扶，几乎要晕厥过去。她眼中充满了悲痛、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楚渊看着寿安公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惋惜：“皇姑母节哀。安国公……或许是心怀愧疚吧。传朕旨意，安国公府之事，到此为止。其爵位，由其庶子承袭。”

到此为止！

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为安国公府的案子画上了句号。不再深究，不再牵连。

沈默垂下眼帘。他明白，这是政治权衡的结果。安国公一死，再追究下去，势必引发更大的朝局动荡，不利于皇帝南巡和稳定江南。用安国公一条命，换来表面的平静，在皇帝看来，是值得的。

只是，那些被掩盖的真相，那些可能存在的更大黑手，就此湮没了吗？

寿安公主跪地谢恩，声音哽咽，但沈默却从她那低垂的眼帘下，看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如同毒蛇般的怨毒。

楚渊仿佛没有察觉，转身继续欣赏碑刻，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江南好啊，”他抚摸着冰冷的石碑，感慨道，“可惜，再好的风光，也难免有尘埃。沈爱卿，你说是不是？”

沈默躬身：“陛下圣明。尘埃需时时拂拭，方能保江山永固，美景长存。”

楚渊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再说话。

銮驾在寒山寺并未停留太久，便起驾返回行宫。

沈默跟在队伍中，看着前方那明黄色的华盖，心中清楚。

安国公的死，不是结束。它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虽然皇帝强行抚平了涟漪，但湖底的暗流，只会更加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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