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离歌 第14章 雷霆

逮捕当朝一品户部尚书的驾帖，由司礼监批红，皇帝用印，流程快得异乎寻常。当沈默手持那份象征着皇权特许的驾帖，率领大批暗卫包围陈望府邸时，天色尚未大亮，晨曦被浓重的铅云压抑着，透不出一丝光亮。

陈府朱红色的大门在沉重的撞击声中轰然洞开，门后的家丁护院面对如狼似虎、玄甲覆面的暗卫，连象征性的抵抗都未能组织起来，便纷纷被缴械制服。府内顿时鸡飞狗跳，女眷的哭喊声、仆役的惊叫声响成一片。

陈望没有试图逃跑，也没有悬梁自尽。他穿着整齐的尚书官服，头戴梁冠，端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脸色是一种死灰般的平静，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的到来。当沈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他甚至还能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沈指挥使，终究还是来了。”陈望的声音干涩，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

沈默没有与他废话，直接将那份抄录的账目副本扔到他面前的茶几上：“陈尚书，解释一下。”

陈望目光扫过那熟悉的笔迹和数字，瞳孔微微一缩，但随即又恢复了死寂。他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成王败寇，夫复何言。”

“带走。”沈默挥手。

两名暗卫上前，卸去陈望的梁冠官服，给他套上沉重的枷锁。这位曾经权倾朝野、门生故旧遍布天下的户部尚书，此刻如同被拔去羽毛的孔雀，狼狈不堪地被押出府门，塞进了暗卫的黑色囚车。

囚车碾过清晨空旷的街道，车轮声在寂静中传出老远。沿途一些早早起身的百姓，远远看到这骇人的一幕，纷纷避让，眼中充满了恐惧与好奇。陈望被捕的消息，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朝野震动！如果说赵昆的倒台还只是砍断了一根枝干，那么陈望的被捕，则无异于撼动了这棵盘根错节巨树的主根。与陈望有牵连的官员无不魂飞魄散，拼命寻找脱身之策，或烧毁信件，或串联对口供，整个官场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而都察院在李纲的带领下，则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群狼，弹劾陈望的奏章瞬间淹没了通政司，并且开始将矛头指向更深、更广的范围，漕粮案、军械案、卖官鬻爵……一桩桩、一件件被揭露出来，牵扯的官员层级越来越高，范围越来越广。

风暴，终于彻底降临。

……

与此同时，那封由沈默亲手伪造、以陈望口吻写给风雨楼的“求助信”，也经由特殊渠道，顺利送到了风雨楼在京城的一位重要香主手中。

信的内容很快被以最高机密的形式，送往风雨楼总坛，呈递到楼主萧玦面前。

萧玦，年约四旬，面容阴鸷，一双鹰目开合间精光四射。他坐在铺着完整虎皮的交椅上，看着那封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语气焦急中带着诱惑的信件，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信中说，陈望自知罪责难逃，但手中尚藏有巨额财宝和一批未来得及出手的珍宝古玩，藏匿地点只有他一人知晓。他希望风雨楼能出手相助，帮他制造混乱，助他或其家小逃离京城，事成之后，愿将藏宝的一半奉上，并交出部分与朝中其他要员往来的密信，作为风雨楼日后挟制朝廷的筹码。

“一半财宝……挟制朝廷的密信……”萧玦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陈望这条老狗，死到临头，倒是大方。”

他身边一个面色苍白、如同痨病鬼般的文士沉吟道：“楼主，此信来得蹊跷。陈望刚被捕，暗卫看守必然严密，他如何能传出如此详细的信件？只怕……是暗卫的离间之计。”

萧玦冷哼一声：“离间？就算是离间，这饵，也足够香甜。一半财宝，还有那些密信……若是真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算计。风雨楼虽然势大，但终究是江湖草莽，若能掌握朝廷大员的把柄，无疑能极大增强自身的实力和话语权。

“但若是陷阱……”文士提醒道。

“陷阱又如何？”萧玦猛地站起身，一股霸烈的气势自然散发，“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传令下去，让我们在京城的弟兄们动起来，查！查陈望可能的藏宝地点，查暗卫的布置！同时，派人盯紧陈望的家小，看看有没有异常！”

他顿了顿，眼中凶光毕露：“如果这信是真的……那这笔横财，我风雨楼要定了！如果是假的……哼，正好让沈默那阉狗知道，招惹我风雨楼的下场！”

“是！”文士不再多言，躬身领命。

风雨楼这台庞大的江湖机器，也开始在暗处高速运转起来。京城的黑道势力开始频繁活动，打探消息，监视暗卫和陈府的动静。一股不同于朝廷斗争的、充满草莽腥气的暗流，开始在地下涌动。

……

暗卫衙署，刑房。

陈望的待遇，比赵昆“好”上不少，至少没有被立刻用刑。他被关在一间相对干净的牢房里，只是戴着重镣。沈默亲自审问了他一次，陈望对所有指控，要么矢口否认，要么推说不知，态度顽固。

沈默并不着急。他知道，陈望的心理防线远比赵昆坚固，需要时间和压力来慢慢瓦解。外有都察院的穷追猛打，内有暗卫的持续施压，再加上风雨楼可能因那封信而产生的异动，这些都会成为压垮陈望的最后一根根稻草。

他站在刑房外，听着里面陈望偶尔传来的、强自镇定的咳嗽声，目光沉静。

雷霆已落，接下来，便是看这暴雨，能冲刷出多少污秽，又能将多少人，卷入这毁灭的漩涡。

陈望的落网，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更混乱、更危险局面的开始。

苏贵妃会如何？萧玦会如何？

而皇帝，此刻又在想什么？

沈默抬起头，透过高窗，看向那依旧阴沉压抑的天空。

山雨，已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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