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光者 第63章 欲望之港

前往樱花岛南部沿海“相对安全区”的船只，并非什么豪华邮轮，而是一艘经过粗糙改装、锈迹斑斑的中型货轮。它有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名字——“希望号”。船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汗臭、劣质烟草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贪婪与绝望的气息。

周屿混迹其中，穿着不起眼的灰色兜帽衫，将自身所有非凡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一个沉默的、去碰运气的独行佣兵或落魄冒险者。他购买的是最底层的统舱票，与其他几十人挤在阴暗潮湿的船舱里，听着周围各种语言的交谈、争吵和鼾声，默默观察着这片介于文明与废墟之间的灰色地带。

与科里亚那种被“叹息之壁”彻底隔绝、内部只有纯粹绝望与挣扎的生态不同，樱花岛的情况似乎更加……复杂，也更加堕落。

由于盘踞在此的“永夜低语”只是四级超凡，其污染辐射和掌控力存在极限，无法像科里亚的“沉寂回响”那样形成绝对领域。这导致南部沿海一带，依托残存的海防工事和零星的人类抵抗力量，形成了一片畸形的“安全区”。这里没有“叹息之壁”，只有浓雾构成的边界地带，里面本土人同样无法出去，外界的人可以正常进出，因而这里与外界仍然保持着脆弱却真实的联系。

也正因如此，这里吸引了大量来自其他国家的“淘金客”和“观光者”。

淘的“金”，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财富，而是那些在污染区诞生的、蕴含着诡异力量的污染物品。如果说沉寂回响的特性是制造污染体，那么永夜低语的特性是制作各种各样的污染物品。

“听说了吗？上次‘黑潮社’那帮家伙，用三箱压缩饼干，就从这里的一个前政府高官手里，换到了一把‘妖刀·村正’！妈的，那玩意儿据说能吸人血强化自身，虽然副作用是折寿，但关键时刻能保命啊！”

“切，那算什么？前几天有个来自E国的大小姐，直接包下了一整个‘琉璃亭’的‘夜雀’一星期！就为了欣赏他们扭曲的梦幻表演，听说那感觉和抽大烟一样上头。”

“啧啧，这鬼地方，也就这些东西值点钱了。吃的喝的用的，哪样不是我们运过来？他们拿什么换？除了那些破铜烂铁（指污染物品），不就只剩下身子和那点祖传的‘匠人精神’了？哈哈！”

周屿靠在冰冷的舱壁上，听着旁边几个明显是常客的华夏商人的高谈阔论，眼神冰冷。

这就是樱花岛的现状。本土幸存者为了获取外界运来的食物、药品、武器等生存物资，不得不将自己在污染中变异的文化、技艺，乃至自身，都明码标价，出售给这些来自“安全世界”的访客。曾经的精致与骄傲，在生存面前，被践踏得粉碎，并异化成了一种病态的消费符号。

“希望号”在灰蒙蒙的海面上航行了数日，期间甚至能远远看到一些扭曲的、在污染海域活动的诡异生物阴影，引得船上一阵骚动，但并未发生直接冲突。终于，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一片笼罩在诡异氛围中的海岸线出现在视野尽头。

那并非欣欣向荣的港口，而是一片依托着残破防波堤和废弃建筑群建立起来的、杂乱无章的聚居地。飘扬的旗帜五花八门，有残破的樱花旗，更多则是各个跨国企业、佣兵团、乃至私人组织的标识。建筑低矮破败，大多由集装箱、废旧板材和防雨布搭建而成，街道泥泞，空气中飘荡着食物**、化学药剂和某种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异香。

这就是南部沿海最大的“安全区”兼黑市——骸骨町。

船只缓缓靠向一个简陋的码头，码头上早已挤满了人。有穿着破烂和服、脸上涂着厚厚白粉却眼神麻木的艺伎在招揽客人；有瘦骨嶙峋、却背着各种奇形怪状武器的浪人打扮者用警惕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登岸者；还有的是穿着各异、眼神中充满算计与贪婪的外来者，以及一些穿着统一制服、袖标上绣着A.c.b.徽记、正在维持基本秩序并收取“入境管理费”的人员。

周屿随着人流走下舷梯，双脚踩在泥泞的码头上。感知如同无形的水银般悄然蔓延开来。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这里弥漫的能量气息。与科里亚那种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死寂不同，这里的污染能量更加“活跃”，也更加“混杂”。空气中游离着微弱的精神污染波动，仿佛无数细碎的低语在耳边萦绕，试图撩拨心弦，诱发内心深处的**与恐惧。这显然与“永夜低语”的特性有关。

其次，他看到了黑市交易的现场。就在码头不远处，一片空地上，摆满了各种地摊。摊主大多是面黄肌瘦的樱花岛幸存者，他们面前摆放着各种“商品”：有扭曲变形、却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金属碎片；有装在玻璃瓶里的、不断蠕动变化的黑色粘液；有记录着诡异仪式的古老卷轴；甚至还有被关在笼子里、眼神空洞、身上浮现着怪异花纹的少男少女，据说他们是在污染中产生了良性变异，具备某些特殊能力，被当成“**道具”出售。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因争夺物品而引发的短暂冲突声，构成了一曲混乱而病态的交响乐。

“来看看！正宗‘青行灯’的灯油！点燃后能看到逝者残影，只要三罐牛肉罐头！”

“新到的‘裂口女’面纱！戴上它能短暂扭曲容貌，躲避低级污染体的感知！价格面议！”

“招临时队员！探索‘废弃神社’区域，目标‘神乐铃’污染物品，报酬按贡献分配食物和净水！”

周屿面无表情地穿过这些喧嚣。他对这些低级的污染物品没有兴趣，它们大多副作用巨大，且力量层次太低。他的目标是更核心的东西——关于这里其他“光之传承者”的线索，以及他是否掌握着与“双11事件”相关的信息。

他注意到，一些穿着A.c.b.制服的研究员，也会出现在黑市上，但他们并非来买东西，更多的是在“记录”和“采样”。他们用特殊的仪器扫描着那些污染物品和变异人类，偶尔会与某些摊主或势力头目低声交谈，似乎在进行着某种交易或信息互换。周屿能感觉到，这些A.c.b.人员的职级普遍不高，大多在一级，显然是外围的研究和观察人员，并非战斗主力。

就在他准备离开码头，深入这座“骸骨町”时，一阵奇异的、仿佛能直接撩动灵魂深处**的缥缈歌声，从不远处一栋挂着“忘川阁”牌匾的、相对完整的木质建筑中传来。那歌声婉转哀怨，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让周围不少人都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眼神变得迷离。

“是‘般若姬’……”有人低声惊呼，带着敬畏与渴望，“听说听过她歌声的人，都能暂时忘却所有痛苦，进入极乐的幻境。”

周屿的目光扫过那栋建筑，能感觉到其中散发出的、一种扭曲而强大的精神力量，已然达到了三级boss级的水准。这“般若姬”显然不是普通的艺伎，很可能是一个强大的、被污染侵蚀后发生了异变的人，或者……本身就是某种人形的污染物品？

他没有停留，继续向前。当他经过一座短桥后，算是进入了黑市的核心区域，两侧是光怪陆离的店铺和摊贩，售卖着各种从污染区带出来的“纪念品”和“实用物品”。有声称能预警危险的“鸦天狗羽毛”，有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河童之手”，甚至还有被符咒封着的、据说会自己移动的“人形遗物”。叫卖声、争吵声、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异香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末世堕落的浮世绘。

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覆盖着周围。大部分能量反应都很微弱且混乱，属于那些低级的污染物品或是挣扎求存的普通人。然而，就在他经过一个贩卖过期罐头的摊位时，一股异常纯净、却又被极力压抑的光之能量波动，如同黑夜中的萤火，瞬间引起了他的注意。

能量源来自一个身影——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女孩。

她穿着明显不合身、打满补丁的灰色和服，赤着双脚，沾满了泥污。头发杂乱，脸上也脏兮兮的，但那双偶尔抬起、快速扫视四周的大眼睛，却异常清澈明亮，带着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灵动，甚至……一丝未曾磨灭的贵气。尽管刻意扮作狼狈，但那精致的五官轮廓和挺直的脊背，隐约透露出她原本的出身绝非普通人家。

引起周屿注意的，并非她的外貌，而是她体内蕴含的那股光之力。在他的感知中，那能量的本质相当精纯，强度赫然达到了三级boSS级！这是直逼当地光之传承者的水平。

然而，此刻这女孩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蜷缩在街角阴影里，目光死死盯着不远处一个正在与摊主讨价还价的白人壮汉。那壮汉拎着一个看起来相当结实的黑色金属皮箱，箱子上印着某个国际医药公司的标志。

就在壮汉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注意力分散的刹那——

女孩动了！

她的身形骤然模糊，脚下亮起一个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加速法阵！速度瞬间飙升，如同一道灰色的影子，精准地从壮汉腋下掠过，双手死死抱住那个金属皮箱，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狭窄的巷道深处冲去！

整个动作快如闪电，干净利落，显然是经过精心算计和练习的。

“****!” 白人壮汉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怒吼，立刻追了上去。周围的几个本地混混模样的人似乎也认识那壮汉，或是想趁机卖个好，也咋咋呼呼地跟着追了进去，嘴里用樱花岛语嚷嚷着：“站住！小贼！”

一场混乱的追逐在迷宫般的巷道里上演。

周屿如同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身形在阴影中若隐若现。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那女孩明明拥有三级boSS级的力量，哪怕只是爆发一部分，也足以轻易甩开这些最多只有一级基础水平的追兵，甚至能反手将他们击倒。但她没有。

她只是拼命地跑，脚下那微弱的加速法阵时隐时现，将她的速度勉强维持在一个比追兵快上一线、却又不会显得太过惊世骇俗的水平。她灵活地利用着巷道复杂的地形，翻过矮墙，钻过破洞，像一条滑溜的泥鳅。

即使偶尔被逼到角落，面临包围，她也只是用最笨拙的拳脚格挡，或者利用加速瞬间变向突围，始终没有动用任何攻击性的光之法阵，更没有展露出超越一级基础级的力量波动。

她在刻意隐藏。

隐藏自己真正的实力，隐藏体内那纯净而强大的光。

为什么？在这片力量至上的混乱之地，拥有实力意味着更多的生存资本。她如此小心翼翼地压抑自己，是在躲避什么？恐惧什么？

很快，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那恰到好处的“加速”能力，女孩成功地在一个堆满废弃家具的死胡同里，利用一个狭窄的通风管道甩掉了所有追兵。听着外面气急败坏的叫骂声逐渐远去，她靠在肮脏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小脸上满是汗水和泥渍，但那双大眼睛里却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迫不及待。

她迫不及待地蹲下身，将那沉重的金属皮箱放在膝盖上，双手有些颤抖地试图打开锁扣。箱子里似乎装着对她极为重要的东西，奈何密码上锁，无法打开。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在她身后突兀地响起：“试试1021。”

女孩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冻结般顿在原地。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回过头。

只见在巷口微弱的光线下，一个穿着灰色兜帽衫、面容模糊不清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正静静地看着她。他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悄无声息，直到开口，她才察觉到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