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光者 第51章 战争（四）

暗金色的光芒，如同流淌的熔金，萦绕在周屿的周身。这不再是之前那纯粹炽白、象征秩序与净化的光，也非冥凰之印那纯粹的漆黑疯狂。它深邃、内敛，仿佛同时蕴含着生的创造与死的寂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神秘。

这变化让周屿自己都感到一瞬间的怔忡。光之传承的力量，为何会呈现出如此形态？是冥凰之印在信念洪流的冲刷下产生了未知的异变，还是那汇聚而来的信念之力本身，就掺杂了他尚未理解的东西？

然而，战场不容他细思。维克托脸上的惊骇尚未褪去，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全部残余的黑暗之力，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黑红色的能量如同垂死野兽的咆哮，扭曲着扑向周屿。

但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一切反抗都是徒劳。

周屿甚至没有动用任何法阵，只是意念一动，周身流淌的暗金光辉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瞬间蔓延而出，轻易地缠绕、包裹住那股垂死的黑暗。

没有激烈的碰撞，没有震天的巨响。

那狂暴的黑暗能量在触碰到暗金光辉的刹那，如同水滴融入炽热的铁板，发出“嗤”的轻响，迅速消融、分解，最终被那暗金光芒彻底吞噬、同化，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泛起。

维克托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后的攻击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吸收，眼中最后的生机光芒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恐惧和……某种诡异的了然。

“你……你已踏上歧路……哈哈哈哈哈哈”他嘶哑地挤出最后的话语，身体如同被风化的沙雕，在暗金光辉的笼罩下，迅速崩解、消散，化为最基础的粒子，回归天地。唯有那柄黑色晶石法杖跌落在地，杖顶那颗暗红宝石布满了裂纹，光芒尽失。

周屿漠然地看了一眼维克托消失的地方，对于他那句临死之言，并未过多在意。败者的诅咒，毫无意义。

解决了最大的威胁，周屿身影一闪，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星，朝着星火营地的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的战场，随着维克托的陨落和那震撼人心的信念洪流显现，降临教派失去了指挥核心，污染体大军也仿佛失去了某种支撑，变得混乱而无序。铁腕、猎犬、石墙、孢子林地等援军士气大振，与星火营地残存的力量一起，发起了最后的反攻。

失去了统一指挥和强者坐镇的敌军，在人类联军愤怒的清算下，很快便土崩瓦解，被逐步分割、歼灭。当周屿那散发着令人敬畏气息的身影出现在战场上空时，最后的抵抗也彻底崩溃，残存的污染体和邪教徒四散逃窜，被联军逐一追杀清理。

战争，结束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和硝烟味，残肢断臂与破损的武器随处可见，诉说着这场守卫战的惨烈。

周屿缓缓降落在星火营地那残破不堪的围墙内。原本初具规模的营地，此刻已是一片狼藉，大部分建筑化为废墟，防御工事支离破碎。幸存下来的人们，无论是星火的原住民还是援军，都带着一身疲惫和伤痕，默默地开始打扫战场，收敛同伴的遗体。

巴顿、老猫、小草……周屿第一时间寻找着那些熟悉的气息。

然而……

他的感知扫过整个营地，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巴顿，倒在围墙缺口处，身下还压着半截影爪兽的尸体，他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怒吼的表情，体内那复苏的光之力……已然彻底熄灭，身躯冰冷。

老猫，倚靠在一处断墙边，胸口一个巨大的贯穿伤，几乎将他撕裂，他手中的光锥早已消散，那锐利的金色光种……感知不到任何波动。

阿杰，那个觉醒了“鹰眼”的年轻人，倒在侦查的位置，眉心一个细小的孔洞，眼中还残留着惊愕。

一个，两个，三个……十三个！

所有在战前觉醒，体内凝聚了“光之种子”的光耀者，无一例外，全部阵亡！他们的尸体，大多分布在防线最危险、战斗最激烈的位置。

周屿的身影出现在小草身边。这个纯净的女孩，倒在临时医疗点的废墟里，身下还护着一个更小的孩子。她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却带着一丝安详的弧度，仿佛只是睡着。但她体内那曾经温暖、磅礴的治疗之光，此刻已感受不到丝毫，那颗最纯净的光之种子，彻底黯淡、消散。

不仅是光耀者。周屿的感知更加细致地扫过所有幸存者。那些之前被他感应到、心中埋下了“相信”的种子，只是尚未觉醒的普通人……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也死了。死状各异，但都是在最危急的关头，为了守护什么而倒下的。

而那些幸存下来的，无论是星火的普通守卫，还是其他营地的战士，周屿在他们心中，几乎感受不到任何“光之种子”的波动。只有劫后余生的茫然、疲惫、恐惧，以及对强大力量的敬畏。

一个可怕的、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骤然缠上了周屿的心脏。

难道……之前那汇聚而来的、拯救了他的信念洪流，并非无偿的借用？那些响应他呼唤，彻底放开身心，将“光”与“信念”传输给他的人们……是以献祭自身生命和灵魂本源为代价的？！

他回想起那洪流涌入体内时，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温暖和力量，还有一种……仿佛无数生命星火在燃烧、在呐喊、在最终绽放后归于寂灭的悲壮与决绝！

他以为那是情绪，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事实！

“种光”……“群体共鸣”……洛尘没有告诉他，点燃他人心中的光，最终汇聚之时，竟需要以点燃者的生命为柴薪？！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他站在原地，看着满目疮痍的营地和一具具熟悉的尸体，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与沉思之中。

“首领……”一个虚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之前一个负责后勤的星火老人，他失去了一条胳膊，脸色惨白，眼中带着悲痛，却也有一丝复杂的敬畏，“铁腕首领、猎犬的霍克女士、石墙和孢子林地的代表……他们请求见您。”

周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他点了点头。

在临时清理出来的一片空地上，周屿接见了四位援军首领。

铁腕的光头壮汉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谨：“周屿首领！这一战，打得痛快！也多亏了你最后那一下，不然咱们都得交代在这儿！”他顿了顿，直言不讳，“说实话，我们来，一是看不惯降临教派那帮疯狗到处咬人，二是觉得‘星火’要是没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们，唇亡齿寒嘛！”

猎犬的霍克，一个身形矫健、眼神锐利的女人，接口道，语气更显冷静：“铁腕说得没错。科里亚的平衡正在被打破，单个营地很难在接下来的风暴中独善其身。我们需要联合。”她的目光落在周屿身上，带着审视与衡量，“而您，周屿首领，您展现的力量……让我们看到了联合的可能，以及，一个足够强大的核心。”

石墙那位沉默寡言的壮汉只是重重顿了一下手中的塔盾，发出沉闷的响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孢子林地的代表，一个身上缠绕着荧光藤蔓的老者，则缓缓道：“黑暗在蔓延，需要足够强的光来抗衡。您的光，虽然……有些特别，但足够强大。林地，愿意提供支持。”

他们的意思很清楚。之前是唇亡齿寒被迫联手，现在，则是被周屿那碾压级的实力和最后那汇聚信念的“神迹”所折服，愿意奉他为首，形成一个更紧密的联盟。

周屿看着他们，心中明镜似的。这是整合力量，更快传播“光”，寻找对抗“沉寂回响”方法的绝佳机会。虽然代价……是如此惨重。

“我明白了。”周屿的声音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星火营地战损严重，剩余人员，将打散编入各位的营地，统一整编。从今日起，我们便是——星火联盟。”

几位首领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认可，齐齐躬身：“谨遵联盟首领之命！”

“联盟初建，百废待兴。”周屿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具体的整合、防务、资源调配、以及联络科里亚境内其他尚存人类势力的事宜，就交由诸位共同商议执行。我需要……暂时休息，消化此战所得，准备应对‘沉寂回响’可能到来的下一次侵袭。”

他没有给众人反驳或探究的机会，交代完便转身离开，身影在残垣断壁间几个闪烁，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几位首领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神色各异，但最终都化为深深的敬畏。他们知道，这位联盟首领的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和力量。

周屿没有回任何营地，他独自一人，来到了距离联盟驻地不远的一座还算完整的山丘之巅。

夜幕缓缓降临，科里亚的夜空依旧被污浊的云层笼罩，只有零星几颗黯淡的星辰顽强地透出微光。山下，刚刚经历血战的联盟营地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如同在无垠黑暗中挣扎的萤火。

他站在山巅，狂风吹拂着他染血的衣袍，猎猎作响。暗金色的光芒在他体表缓缓流淌，静谧而神秘。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暗金色的光辉，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力量。这力量，源于那些信任他、将一切寄托于他的人们的……生命与信念。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冰冷，几乎要冻结他的灵魂。

如果……“种光”的最终目的，并非为了点燃希望，汇聚信念对抗黑暗……

如果……洛尘传承给他的，根本就不是纯粹的希望之火……

如果……这所谓的“光之传承”，从一开始，就是一种……更为隐秘、更为残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