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光者 第31章 游乐园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驱散了海城市边缘的薄雾。“星梦奇缘”乐园那标志性的、镶嵌着仿造宝石的城堡尖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充满了不真实的梦幻感。周屿早早地等在了入口处，他穿着一身干净的浅色休闲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练习过的、温和的笑容。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平静的外表下，是如同暴风雨前海面般的压抑，以及脑海中永不间断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疯狂低语。

他看到了她们。

林薇牵着晓晓的手，从人群中走来。晓晓穿着她最喜欢的那条印着小星星的蓝色连衣裙，脸色虽然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大眼睛里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明亮光彩和期待。她的呼吸比之前顺畅了许多，甚至能小跑几步。

“爸爸！”晓晓一眼就看到了周屿，挣脱妈妈的手，像一只欢快的小鸟扑进了他的怀里。

周屿蹲下身，将女儿紧紧抱住，那柔软而温暖的小身体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深吸一口气，将女儿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儿童面霜的香气深深印入脑海，试图用这真实的味道驱散那无形的污秽。

“晓晓今天真漂亮，像个小公主。”周屿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哽咽，他努力让语调保持轻快。

林薇走了过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周屿，有担忧，有心疼，也有一丝强装出来的平静。她轻轻挽住周屿的胳膊，低声道：“走吧，我们进去，晓晓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晓晓像只出了笼的小鸟，拉着爸爸妈妈的手，迫不及待地冲向那片缤纷的童话世界。他们的第一站，是那环绕着华丽镜柱与七彩灯饰的旋转木马。女儿一眼就锁定了那匹拥有金色翅膀的白色飞马，欢呼着要“飞上天”。周屿将她稳稳抱上马背，自己则站在旁边，一手牢牢护在她背后，仿佛她还是那个蹒跚学步的婴儿。音乐流淌，木马起伏旋转，彩色的光斑在女儿兴奋的小脸上流转。她张开双臂，银铃般的笑声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阴霾。周屿仰头望着，这缓慢的旋转仿佛有一种魔力，将他从现实的残酷泥沼中暂时剥离出来，带入一个只有光影和笑声的纯净时空。他多么希望这音乐永不停止，能带着他和女儿，永远逃离那步步紧逼的黑暗。

从木马上下来，晓晓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又被不远处碰碰车场地的轰鸣与尖叫吸引。这一次，她鼓起勇气要自己开一辆小车。场内瞬间成了欢乐的“战场”，周屿和林薇驾着车，笨拙却又默契地“围堵”着女儿那辆横冲直撞的小车。周屿操控着方向盘，起初还有些生疏和刻意，但当晓驾驶着小车成功“撞击”到他们，并发出一阵胜利的、毫无阴霾的大笑时，他被那纯粹的快乐感染了，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甚至故意做出夸张的被撞姿态。林薇在一旁看着丈夫脸上那久违的、发自内心的轻松痕迹，眼眶微热，也暂时抛开了所有重负，让笑声融入这片短暂的、由碰撞构筑的欢腾海洋。这一刻，他不是背负着诅咒的调查员，她也不是忧心忡忡的妻子，他们只是一对陪着女儿疯玩的普通父母。

欢乐的余韵中，他们登上了缓缓升空的摩天轮。当轿厢逐渐远离地面的喧嚣，晓晓趴在玻璃上，看着脚下缩小的城堡和街道，发出阵阵惊叹。周屿和林薇并肩坐着，看着女儿雀跃的背影。当轿厢升至最高点，广阔的天地在眼前铺展，远处城市的轮廓与天际交融，世界呈现出一种惊人的宁静。“爸爸，妈妈，我们飞到云上面啦！”晓晓回过头，小脸因幸福而涨得通红。在这悬于尘世之上的静谧空间里，周屿悄悄握住了林薇的手，两人十指紧扣，都没有说话。所有的恐惧、不安与未来的不确定，仿佛都被暂时隔绝在了这透明的牢笼之外。周屿贪婪地呼吸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他知道，这偷来的时光，正一分一秒地流逝。

从摩天轮下来，已是午后。他们路过乐园中央的广场，那里围着一群人，格外热闹。走近一看，是几个穿着巨大、毛茸茸玩偶服的人正在发放气球，进行扫码关注送气球的促销活动。

孩子们欢笑着围在玩偶人身边，伸出小手索要气球。玩偶人们笨拙而卖力地做着各种可爱的动作，与孩子们互动，引得阵阵笑声。其中一个兔子玩偶似乎特别卖力，不停地弯腰、挥手，即使隔着厚重的头套，也能感受到那份想要逗乐大家的努力。

周屿看着那只不断鞠躬、挥手，用夸张动作取悦孩子和大人们的兔子玩偶，目光微微凝住。那厚重的玩偶服，隔绝了里面的真实面容和情绪，只留下一个固定的、永远微笑的外壳，执行着取悦他人的指令。

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窜入他几乎被温情麻痹的心——

“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这想法让他心底一片冰凉。他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在这一刻仿佛出现了裂痕。

“爸爸，我也想要一个气球！”晓晓拉着他的衣角，指着那边说道，打断了他瞬间的失神。

周屿立刻收敛了所有异样，脸上重新挂起温和的笑容：“好，爸爸去给你拿。”

“我要兔子的那个！”

他走向那只卖力的兔子玩偶，扫码，接过一个星星形状的蓝色气球。当他转身，将气球递给翘首以盼的女儿时，脸上是完美的、属于父亲的慈爱笑容。

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一丝无人能察的、与那只兔子玩偶如出一辙的疲惫与悲哀。

“爸爸，兔子先生看起来好辛苦哦。”

“爸爸也是，我最爱爸爸啦！”

周屿无声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