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光者 第27章 坦白

宾馆房间内，时间仿佛凝滞。窗外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只剩下两人沉重而交织的呼吸声。林薇握着周屿的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仿佛想从他身上汲取一丝温度，又仿佛害怕触碰到的只是一具即将冷却的躯壳。

周屿看着妻子苍白而惊恐的脸，心中那份因失控和杀戮而变得麻木冰冷的地方，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涌出的是无尽的酸楚与愧疚。他知道，自己上衣破损，已经蔓延了大半个胸口的黑色印记早已被妻子看到，不能再瞒下去了。那日益喧嚣的呓语，胸口那如同活物般搏动的冰冷烙印，都在提醒他，时间不多了。

他反手握住林薇冰凉的手，用力攥紧，仿佛这是他与现实世界最后的连接点。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磨蚀的疲惫：

“薇薇，看着我。”

林薇抬起头，泪眼朦胧地对上他的视线。她能看到他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以及一丝……不属于正常人类的、躁动不安的阴影。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可能很难相信，甚至会觉得我疯了……但，请你一定要听我说完。”周屿的声音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枷锁中挣脱出来。

他开始讲述。从那个载着神秘乘客杨星辉的雨夜开始，到废弃医院的天空裂痕与怪物，再到加入天文调查局的培训，以及最近经历的公寓诡异事件和古浪岛剧场的血腥厮杀。他略去了许多过于残酷和超自然的细节，但重点描述了“冥凰之印”的烙印，以及那如同附骨之疽、不断蚕食他理智的污染。

“……他们说我只有七天时间。如果扛不过去，我就会彻底变成怪物，或者……直接崩溃。”周屿的声音干涩，“而现在，我感觉……那股力量，那些声音，越来越强了。薇薇，我可能……熬不过去了。”

他说完了，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林薇瞪大了眼睛，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微微哆嗦着，仿佛无法消化这远超常人理解范畴的恐怖信息。调查员？怪物？污染？七天寿命？这一切听起来如同最荒诞的噩梦。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事实。但当她看到周屿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和一丝乞求般的脆弱时，她的动作僵住了。

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随之涌起的，是更强烈的、源于多年夫妻羁绊的心疼与不舍。她想起了丈夫这段时间的异常，想起了他偶尔流露出的疲惫和恍惚，想起了他身上那些来历不明的“训练伤”……

突然，她猛地扑上前，不是推开，而是用尽全力紧紧抱住了周屿，仿佛要将自己微薄的温暖传递给他，将他从那个冰冷黑暗的世界里拉扯回来。

她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老周！你说什么我都信！你说有怪物，我就信有怪物！你说被污染了，我们就想办法治！一定有办法的！你不能放弃！”

感受到妻子怀抱的温暖和话语中的决绝，周屿一直紧绷的、仿佛包裹在坚冰中的心脏，猛地一颤，冰层裂开缝隙，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暖流交织着涌上眼眶。他闭上眼睛，用力回抱着妻子，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林薇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她轻轻推开周屿，用手背擦掉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转移这沉重的话题，带来一丝希望：

“对了，老周，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晓晓……晓晓她最近好多了！”

周屿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真的！”林薇用力点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真实的笑意，“医院的专家们用了新疗法后，晓晓的血液指标稳定了很多，精神头也足了。昨天我跟她视频，她还在病房里蹦蹦跳跳，吵着要去游乐园玩呢！医生说，照这个趋势，再观察一段时间，说不定真的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样生活了！”

女儿病情的好转，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束强光，瞬间照亮了周屿几乎被绝望淹没的心田。然而，这希望的光芒也带来了更深沉的讽刺与痛苦——女儿正在走向健康，而他这个父亲，却可能在不久后彻底堕入黑暗，甚至……成为威胁到她安全的怪物。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越来越清晰。

他握住林薇的手，眼神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近乎回光返照般的执着：“薇薇，晓晓想去游乐园……我们带她去，好吗？”

林薇愣了一下。

周屿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歉疚和不容置疑的恳求：“我答应过她，等爸爸忙完就带她去最好的游乐园坐旋转木马，看烟花……我欠她太多，也欠你太多。在我……在我还能保持清醒的时候，我想兑现这个承诺。就我们一家人，后天，就去游乐园，好好玩一天。”

林薇看着丈夫眼中那混合着父爱、绝望与最后祈愿的光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她明白，这可能是丈夫最后的心愿，也可能是这个家庭……最后一次完整的出游。

她强忍着即将决堤的泪水，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哽咽却坚定：“好！我们去！我这就安排，后天一早，我们就去‘星梦奇缘’乐园，那是晓晓一直最想去的！”

周屿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带着释然与悲伤的复杂笑容。他轻轻吻了吻妻子的额头。

“谢谢你，薇薇。”

然后，他松开了手，站起身。

“你要去哪？”林薇急切地问，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周屿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锐利：

“在我彻底失去控制之前，我还有一个猜想，必须去验证一下。”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宾馆走廊的阴影中，只留下林薇独自站在原地，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尽忧虑，以及那刚刚许下、却仿佛笼罩在血色阴霾下的游乐园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