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光者 第134章 余烬微光

洞穴内死寂得可怕，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崖壁，发出空洞而遥远的轰鸣，如同为刚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奏响的哀乐。空气中弥漫着能量对冲后的焦糊味，以及石粉和苔藓的土腥气，先前那冰冷的星辉威压和炽热的意志火焰都已消散，只留下满地的狼藉和劫后余生的沉重喘息。

苏澈强忍着内腑的震荡痛楚，半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将昏迷的应天戚小心地安置在自己身侧。她迅速检查了他的生命体征——脉搏微弱但稳定，呼吸悠长却带着不正常的低温，仿佛整个人的新陈代谢都降低到了冰点。最令人担忧的是他精神层面的损耗，脸色苍白如纸，眉心紧锁，即便在昏迷中，身体仍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那是意识核心遭受重创后的本能反应。

她自己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硬抗了那来自星空深处的恐怖威压，光能回路紊乱，胸口憋闷，喉咙里还残留着血腥味。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高浓度能量补充剂和镇痛针剂，先给自己注射了一剂，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另一剂能量液通过应急注射笔注入应天戚的颈动脉。

做完这一切，她才稍微松了口气，但警惕的目光立刻投向洞穴中央那块恢复了平静的黑色水晶，以及更深处可能隐藏着“祭司”的黑暗。通讯器依旧没有任何信号，强大的能量场干扰将他们彻底与外界隔绝。

“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苏澈深吸一口带着海腥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她仔细观察着洞穴的结构，除了他们进来的狭窄密道和那个通往海洋的出口，似乎再无他路。密道过于狭长，带着昏迷的应天戚根本无法快速撤离，而且难保外面没有敌人埋伏。海洋出口下方是汹涌的海浪和陡峭的悬崖，跳海求生无异于自杀。

他们的处境，比预想的还要糟糕。被困绝地，两人重伤，敌人踪迹不明。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缓流逝。苏澈一边抓紧时间调息，恢复一丝光能，一边时刻关注着应天戚的状态和周围的动静。那块黑色水晶依旧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微弱的幽光，仿佛刚才那引动星骸低语、招来恐怖注视的并非它本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小时，也许是更久，应天戚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天戚？”苏澈立刻俯身，低声呼唤。

应天戚的眼皮艰难地抬起一条缝隙，眼神涣散而茫然，充满了极度的疲惫。他试图移动身体，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牵动了精神层面的创伤，让他痛得蜷缩起来。

“别动，你伤得很重。”苏澈按住他的肩膀，将水壶凑到他嘴边，喂了他几口清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缓解了干渴和灼痛。应天戚的意识逐渐从混沌中挣扎出来，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冰冷的星骸低语、扭曲的异度星图、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巨眼轮廓、林晚秋痛苦挣扎的身影、以及最后那燃烧意志的决绝反击……

“晚秋……”他沙哑地吐出两个字，眼中充满了急切与担忧。在那意识连接最清晰的瞬间，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林晚秋所承受的巨大痛苦，以及那仿佛永无止境的黑暗囚笼。

“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很清晰……”他断断续续地将意识空间中看到和感受到的一切告诉苏澈，“那块水晶……它像是一个枢纽……连接着晚秋的意识牢笼，也连接着星空深处的那个……东西。”

苏澈静静地听着，脸色愈发凝重。应天戚的描述，与“记录者”子单元提供的信息、“魅影之种”的“盛宴终局”计划，以及刚才亲身经历的恐怖威压，完全吻合。林晚秋不仅是“降临载体”，更是某个庞大仪式中的关键“锚点”，而这块被称为“星骸之核”的黑色水晶，则是维持和操纵这个“锚点”，并连接遥远“主”的枢纽！

“我们必须摧毁它。”应天戚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眼神死死盯住那块黑色水晶，“只要它存在，晚秋就永远无法摆脱控制，那个……东西也随时可能再次将目光投注过来！”

“我同意。”苏澈按住他，“但不是现在。以我们现在的状态，靠近那块水晶都难，更别说摧毁它。而且，我怀疑‘祭司’就藏在附近，他不会坐视我们破坏他的核心装置。”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阵轻微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脚步声，从洞穴深处的阴影中传来。

苏澈瞬间绷紧身体，将应天戚护在身后，能量刃虽然无法再次凝聚，但光铳已经握在手中，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穿着陈旧黑袍、身形瘦削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踱步而出。正是那个代号“祭司”的仪式主持者！他的脸色同样有些苍白，显然刚才那场维度层面的对抗也让他消耗不小，甚至可能受到了反噬。但他看向应天戚和苏澈的眼神，却充满了狂热与……一种近乎欣赏的诡异神色。

“真是……令人惊叹的韧性。”祭司的声音沙哑而重叠，在空旷的洞穴中回荡，“不仅能在‘主’的注视下保持意识不灭，还能爆发出如此……纯粹的抵抗意志。应天戚，你体内的‘种子’，比我想象的还要特殊。”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应天戚，仿佛在审视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我原本以为，你只是‘祂’无意间撒下的、一枚带有标记的棋子。但现在看来……你或许，是‘祂’为自己准备的……另一具‘躯壳’？或者，是用于对抗其他觊觎者的……‘武器’？”

应天戚心中凛然。祭司的话暗示了更多可怕的可能性。他体内的标记，来源或许比“诡脸”更加复杂？

“至于你，苏澈调查员，”祭司又将目光转向苏澈，“你的光能很纯净，是上好的‘祭品’……可惜，破坏了康源工厂的仪式，让我不得不启用这个备用的‘低语祭坛’。”

“你的‘主’，似乎刚才也没占到便宜。”苏澈冷冷地回应，试图激怒对方，寻找破绽。

祭司的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笑容：“‘主’的威能，岂是尔等蝼蚁所能揣度？刚才的注视，不过是隔着无尽维度的、一次微不足道的……‘问候’。真正的降临，需要更多的‘锚点’共振，需要‘星骸之核’积蓄足够的力量，更需要……像林晚秋那样完美的‘容器’彻底成熟。”

他看向那块黑色水晶，眼中充满了虔诚：“而你们，今天的到来，你们的反抗，你们灵魂燃烧时散发的‘光’与‘热’……恰恰为‘星骸之核’提供了最鲜活的‘养料’，加速了‘锚点’的共鸣！用不了多久，‘盛宴’就将迎来终局！”

应天戚和苏澈的心同时沉了下去。他们的拼死抵抗，竟然在无意中推动了敌人的计划？

“不过，在此之前……”祭司的目光再次落到应天戚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你体内的‘标记’，以及你那特殊的意志……不能浪费。或许，我可以将你转化为‘主’在此世的……‘代行者’？”

他缓缓抬起手，手中多了一个刻画着复杂符号的暗红色骨片，骨片中央镶嵌着一颗细小的、不断蠕动的黑色肉芽。“放弃抵抗，融入‘主’的荣光，你将获得超越凡俗的力量，甚至……或许能在那最终的‘盛宴’中，保住你那位小女友的意识碎片？”

充满诱惑的低语在洞穴中回荡，带着精神污染的力量，试图钻入应天戚的意识。

若是以前，经历如此重创，意识壁垒出现裂缝的应天戚，或许真的会被这低语所趁。但此刻，经过“意志熔炉”千锤百炼、又在刚才那生死关头将自身意志燃烧到极致的他，意识核心虽然受损，那份“不灭”的韧性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抬起头，看向祭司，眼神中没有恐惧，没有动摇，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余烬般深沉的平静。

“你的‘主’，”“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听起来……很饿。”

祭司脸上的笑容一僵。

“隔着那么远，费尽心机，就为了‘吃’一口……听起来，混得不怎么样。”应天戚的语气平淡，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祭司信仰中最不容亵渎的部分。

“放肆！”祭司勃然变色，手中的骨片爆发出暗红色的光芒，那蠕动的肉芽猛地伸展开来，化作一条细长的、布满吸盘的黑色触须，如同鞭子般朝着应天戚抽来！同时，一股强大的精神冲击如同重锤，砸向应天戚本就脆弱的精神世界！

“小心！”苏澈想也不想，就要挺身阻挡。

但应天戚的动作比她更快！或者说，那并非有意识的动作，而是一种源于本能、源于无数次生死锤炼后的条件反射！

在黑色触须及体的前一刻，他体内那沉寂的、代表着“灵能共鸣”基础的本能，与他自身那深藏于余烬之下的、不屈的意志碎片，产生了某种极其短暂的、微弱的共振！

嗡！

并非与外部能量共鸣，而是与他自身的存在，与他脚下的大地，与这洞穴中残留的、属于古老观测者的沧桑气息，产生了刹那间的“同调”！

他的身体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沉重”了数分，如同与脚下的岩石融为一体！同时，他的精神壁垒在那股共振的加持下，凝实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啪！”

黑色触须抽打在他抬起格挡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焦黑的痕迹，火辣辣的疼，却并未能如祭司预想般直接撕裂他的精神或**！而那股精神冲击，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异常坚韧的墙壁，虽然让应天戚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血，却未能将他彻底击垮！

“什么？！”祭司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他没想到一个精神濒临崩溃、身体虚弱到极点的猎物，竟然还能爆发出如此诡异的防御能力！

而就在他因为这短暂的错愕而出现一丝精神空隙的瞬间——

苏澈动了！

她一直紧绷的神经和蓄势待发的光能，在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她没有试图凝聚能量刃，而是将恢复不多的光能全部灌注到手中的光铳之中！

“咻——！”

一道凝练到极致、只有手指粗细的炽白光柱，如同撕裂黑暗的闪电，以超越肉眼捕捉的速度，精准地射向了祭司手中那枚暗红色骨片的核心——那颗蠕动的肉芽！

这是苏澈凝聚了剩余全部力量、计算了对方可能所有闪避角度后的绝杀一击！目标并非祭司本身，而是他手中那件明显是关键施法媒介的物品！

祭司显然没料到苏澈在重伤之下还能发出如此精准而迅捷的攻击，仓促间只来得及偏转骨片！

“噗嗤！”

光柱未能完全击中肉芽核心，却擦着边缘而过，将骨片打飞了出去，那延伸出的黑色触须如同被斩断的蛇，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迅速萎缩、干枯！

“呃啊！”祭司发出一声痛哼，显然那骨片与他的精神相连，受损也反噬到了他自身。他踉跄后退几步，看向苏澈的眼神充满了怨毒。

“你们……找死！”他咆哮着，周身开始弥漫起浓郁的黑暗能量，似乎要动用某种代价更大的秘术。

然而，苏澈在射出那一枪后，已然彻底脱力，软软地靠在石壁上，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应天戚也到了强弩之末，刚才那一下本能的“共鸣防御”几乎抽干了他最后的精神力。

眼看祭司的下一波攻击即将来临——

突然！

整个洞穴，再次剧烈地震动起来！这一次，并非来自黑色水晶，而是来自……他们进来的那条密道方向！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密道入口处的乱石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部强行轰开！烟尘弥漫中，数个穿着第三分局制服、全副武装的身影，如同神兵天降，冲了进来！为首一人，身形魁梧，手持一面散发着厚重能量波纹的塔盾，正是“铁砧”小队的重装防御者！

“分局支援到了！”苏澈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原来，在苏澈和应天戚失联后不久，陈锋就意识到出了问题，立刻调动了距离最近、刚刚完成另一项任务的“铁砧”小队前来搜救。他们通过能量追踪和地形分析，最终锁定了这个隐蔽的入口，并强行破入！

“封锁现场！抓捕目标！优先保护伤员！”带队的小队长迅速下达指令。

数名队员立刻冲向正在凝聚黑暗能量的祭司，光铳喷射出密集的火力网，将他逼得连连后退，不得不中断施法。另外两名队员则快速冲到苏澈和应天戚身边，展开便携式能量护盾，将他们保护起来，并进行紧急医疗处理。

祭司见大势已去，怨毒地看了一眼被保护起来的应天戚和苏澈，又看了一眼那块黑色水晶，猛地一跺脚，身体再次化作一道黑烟，试图融入洞穴的阴影遁走。

“别想跑！”一名手持特殊能量束缚网的队员立刻掷出大网，但那黑烟异常滑溜，竟然穿透了能量网的拦截，瞬间消失在洞穴深处的黑暗中。

“报告，目标‘祭司’再次逃脱！重复，目标逃脱！”

通讯频道里传来懊恼的声音。

尽管首要目标再次溜走，但现场的危机暂时解除。医疗兵给应天戚和苏澈注射了强效镇定剂和营养液，帮助他们稳定伤势。

应天戚在陷入沉睡之前，最后看了一眼那块依旧悬浮在祭坛上的黑色水晶。支援队伍的专家已经开始小心翼翼地对其进行封锁和检测。

他知道，这块“星骸之核”是拯救林晚秋的关键，也是连接星空恐怖的门户。它必须被处理，但不是现在，也不是由重伤的他们。

这一次，他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险些葬身于此，但也获得了至关重要的信息——关于“锚点”的运作方式，关于星空“主”的威胁，以及他自身与林晚秋之间那深刻而痛苦的联系。

他的路，依然漫长而黑暗。但余烬未熄，微光犹存。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仿佛又听到了那来自灵魂深处的低语，这一次，不再是林晚秋的求救，而是他自己内心深处，那不甘沉沦、誓要焚尽一切阻碍的……烈日回响。